女兒河南岸,山海鎮左翼營官軍大潰,他們持械一路砍殺前麵擋路的民夫和軍壯,爭相奔逃。


    原本連帶民夫軍壯有近五千人上下,而今在清騎的驅趕之下,逃軍已無人性,亂民也成了惡魔,他們抓住前麵的同伴,就往後丟去,希望能阻止一下清騎的追擊,為自己贏取逃命的機會。


    他們就像是炸了窩的螞蟻一般,四處亂衝瞎跑,潰兵、民夫、軍壯互相爭搶衝撞,在有些地方竟擁堵了起來。


    他們就那樣亂擠在一起,逃又逃不掉,回身再戰,又沒有那個勇氣!


    而後麵的清騎卻一副信步閑庭般,他們見潰兵逃得慢了,便策馬衝來,射出一波箭雨,待潰兵慌張逃去,他們又是一副信馬由韁的樣子。


    在清騎的不斷驅趕下,後麵潰兵心下更為恐懼,他們所想的隻有一點,那就是多活一刻是一刻,因此個個都拚命往前擠來。


    山海鎮總兵馬科正站立在一乘戰車之上,望著西方潰散下來的亂民與逃軍,恐懼之感油然而起,


    雖未曾想不到,何友仁的左翼營竟這般不勁打,這才隻是一轉眼間,咋會就如此潰了啊?


    他目瞪口呆,隻在口中是喃喃說道:“頂住,一定……一定要給我頂住!”


    猛然,他眼中閃過一股凶狠的目光,語氣冰冷決絕的喝道:“快,都上,給老子頂住!”


    他接著又喝道:“傳令馬智勇,潰兵若敢衝擊中軍大陣,打炮放銃,全部射殺!”


    他身旁隨扈的親兵不敢怠慢,作為一名老兵,他也深知若任由潰兵衝擊軍陣,必是全軍潰敗的結果。


    如果那樣的話,整個山海鎮大軍可就算完了,就算已殺向東北的大軍及時回援,又或是西石門打通,薊鎮友軍救援及時,那己方的損失怕也要以七、八成來算。


    他策馬奔去向馬智勇傳令,耳中還聽到馬科歇斯底裏的大吼:“轟他娘的,不許潰兵衝我大陣!”


    …………


    此時,馬智勇目不轉睛的看著對麵,雖相距隻有不足二裏的距離,可對於那些亂民和潰兵來說,卻有若萬裏之遙一般。


    無論馬智勇先前派出的那數百輕騎如何驅趕,他們都一門心思,認準了隻要逃進馬科的正兵營陣內就能活命。


    他們一個個發了瘋似的衝來,前擠後拽的那叫一個亂。


    馬智勇見狀眉頭深鎖,他歎息了一聲,抽出腰刀舉起,大聲喝令:“變銳陣,火炮火銃準備。快……”


    在他的喝令之下,正兵營將士迅速行動起來,他們搬起拒馬往前送去,又將戰車往後退了一段距離,以拒馬在前,戰車防線在後。


    重新結成了前尖後寬的銳陣,減小自己的正麵,以應對衝來的亂民和潰兵衝擊。


    他們外圍仍是車陣,其內第一排則是密密的盾陣,第二排布置的火銃兵,第三排則是手持刀斧長矛的冷兵殺手,最後才是一隊隊弓箭手。


    此外,在銳陣的中心還布置了馬科的家丁精騎待命。


    這邊才剛剛布置好銳陣,轉眼間,潮水般的亂民潰兵就己經尖叫著衝來。


    “火銃預備!火炮預備!”馬智勇大聲喝令著,他右手高舉腰刀,就要淩空劈下。


    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傳來,在戰車後的炮手,以及第一排盾陣後的銃兵,紛紛檢查起引線和子藥裝填情況,做著隨時聽令打射的準備。


    馬科站立在輕式戰車上,望著炸了鍋般嚎叫奔逃的饑民,隱約聽到他們惶恐的喊聲:“救命……韃子……韃子殺人啊……救命啊……”


    “廢物,何友仁真是個廢物,都他娘的是廢物!”馬科大聲痛罵著。


    他臉上雖麵色鐵青陰晦,然心中卻在盤算著一個毒辣之計,腦袋也在飛速運轉,計算著沒一個細節。


    何友仁的左翼營畢竟是山海鎮的一部分,而今一觸即潰,自己作為山海鎮總兵自然也是罪責難逃。


    要如何才能將一切罪責都推給何友仁呢?


    想到此處,不由又深恨起何友仁來,心裏罵道:“幹你娘的,平日裏就與老子不對付,臨死了,還來坑咱老子一下。操……”


    馬科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寒,他望著遠處奔逃的亂民潰兵,喃喃道:“看來,也隻能拿你來做個墊背的啦。對不住了,何參將!”


    其實,若何友仁的左翼營軍陣嚴整,能堅守一時,馬科還是會率正兵營上去增援接應的。


    不過,現在左翼營已然徹底崩潰,自己即便是派出援兵往救,也是無濟於事,說不定還會給左翼營的亂軍們衝亂了大陣。


    而如今何友仁的左翼營潰敗,若自己也有小敗,大可將一切罪責都推在他的身上,推在左翼營潰兵們的身上。


    如此一來,自己或可獨善其身啦!


    他隨即怒聲喝道:“傳我將令,若潰兵民夫敢衝我軍陣者,銃炮弓箭齊射,萬勿姑息,以致我師潰敗。”


    然就在此時,讓人驚異的一幕出現了!


    隻見正往這邊潰逃而來的亂民潰兵們似乎一陣騷亂,接著就見西北方向上,揚起一溜煙塵,隱隱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


    在這一隊精騎的壓迫和驅趕之下,那些如同沒頭蒼蠅似的亂民登時被衝倒一片,他們的速度也為之一滯。


    “砰!砰!砰!……”


    一陣火銃爆響傳來,連馬智勇都被驚得渾身一顫,他望著亂民前騰空而起的煙霧,喃喃道:“那裏來的官軍,真他娘的夠狠辣。”


    那些亂民被不知何處衝來的明軍騎兵逼停,但後麵接踵而來的亂民和潰兵,仍是不斷湧上,他們正要再次向前衝起。


    一陣三眼銃打射而來,巨大的轟鳴連綿不斷,隻見硝煙騰起,而那裏麵射來的銃彈,更猶如地獄毒蛇那奪命的紅信子,粘上了就沒個好。


    如此前壓後擠之下,當頭的亂民隻能被推著就往前跑,根本無法控製自己停下來。


    然他們也怕了前麵那些如同魔鬼般的騎兵,隻能將自己的身體轉向南麵,奔逃而去,後麵的亂民和潰兵根本不知前麵的諸多情形。


    此刻,人心早已慌亂不堪,無法辨別方向在哪裏,後麵的人隻能茫然的隨著大流奔逃,數千人的潰逃大軍,也因此而轉向西南。


    立於戰車之上的馬科,也看到了這驚奇的一幕,他滿腹疑問:“這是那支官軍,怎會突然出現在此地?”


    “這……這……會不會是……洪督臣埋下的……伏……伏筆!”


    馬智仁也對此無法理解,他小心翼翼的說著,又怕說錯,邊說邊斜眼探查馬科的眼色,連話語都磕磕巴巴起來。


    馬科也是一臉狐疑,不過,有人幫著將潰逃下來的亂民潰兵驅趕向一邊,這倒是他希望的結局,至於那一撥人是誰,卻不是很在意,反正不會是敵人了。


    …………


    馬智勇正在暗自高興,有人替他解決了亂軍衝陣之慮,雖還不敢確定對麵那隊騎兵是哪一路人馬,但肯定是友非敵。


    這時見到他們在約兩百步外,折返向自己這邊衝來,忙喝令:“都打起精神來,全軍戒備,全軍戒備。”


    隻見那隊騎兵在約六十步外停下,此時已可看清衣甲,確是明軍無誤,隻不過他們個個灰頭土臉,又沒有旌旗,看不出是哪一支罷了。


    內中兩騎奔來近前,大聲喊道:“左翼營何參將麾下騎兵,請馬大帥準許入營。”


    馬智勇直到此刻,才知竟是何友仁率領著麾下家丁精騎阻止了潰兵衝擊己方軍陣,他本有心請他們入營,然也知馬科與何友仁素來不睦,一時猶豫不決。


    片刻後,才喝道:“傳令,叫他們到我軍陣北側整隊,準備共禦韃虜!”


    何友仁本就沒有期望馬科能允許他率部入營,之所以如此,隻是為了在眾人麵前亮個相,也好使馬科不能將自己阻止潰軍衝陣之事,隱沒不報。


    馬智勇見到何友仁並未廢話,便引軍向北而去,心中安定,這才想起派人將此事報給馬科知曉。


    可這邊派去的人才走,戰場情勢便急轉直下。


    原來,一直在外圍以騎射驅趕亂軍的蒙古輕騎,不知何時有追趕了上來,他們策騎戰馬上,一陣亂射,登時便有大批亂民倒地哀嚎。


    一瞬間,天地似乎滯止!


    原本向著馬科正兵營南麵逃去的亂民隊伍前,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響起,一波波的北虜利箭射出,將那些逃在前麵的潰兵與民夫紛紛射倒。


    而這些中了箭矢的人,很少有當場死亡的,他們哀嚎著摔倒在地上,接著又有無數人踩踏上來,將他們活生生踏成了一灘肉泥。


    隨後,這些跑到前麵的人再中箭,同樣尖叫著滾倒在地,後麵又有無數人踩將上來……


    這種死亡的恐懼傳導極快,在蒙古輕騎的逼迫之下,四處亂撞的亂民潰兵又折向馬科正兵營這邊而來。


    兩側都是蒙古輕騎的利箭,身後又有韃子重騎的追趕逼迫,亂民潰兵越逃越快,被驅趕著衝向明軍大陣。


    不知不覺中,竟成為了韃子攻擊馬科軍陣的利器!


    馬智勇見此情景,自然知道此刻不是講仁義的時候,自己稍有猶豫,恐怕身後這數千將士都將如前麵左翼營潰兵那般的下場。


    他猛地揮落手臂,大喝:“火炮火銃發射,發射。”


    “轟……轟……轟……”


    “砰!砰!砰!……”


    正兵營前麵戰車上的火炮,再有後麵銃兵手中的火銃,立時便劈裏啪啦的打射起來,一時間硝煙彌漫,視線受阻,許多將士都被劣質火藥燃燒冒起的濃煙嗆得直咳嗽。


    這邊銃炮雖然聲勢頗大,然對亂民潰兵們的傷害卻不大,那些火炮多打射到了亂民的後麵,而火銃又沒有打出齊射,命中率也是極低。


    如此,自然無法嚇阻那些沒命衝來的亂民和潰兵,他們在蒙古騎兵利箭驅趕下,一直衝向明軍大陣。


    特別是在銳陣前麵放置的那些拒馬上麵,掛滿各種傷者及殘缺不全的屍體,密密麻麻,此情此景,真如阿鼻煉獄一般。


    他們都是被後麵的人推擠著往前衝,尖叫著一步步被推上前去,活生生讓那些拒馬尖銳的利刺,刺穿了各人的身體,最後掛在拒馬上慘叫哭嚎不已。


    鮮血有如河水一般,流滿了銳陣前的方寸之地,而在後方,仍有大量的潰兵民夫,炸窩般的向這邊擁擠過來。


    馬智勇見此也是心驚意亂,他大喝:“放箭,快放箭。不可讓他們衝進大陣!”


    一支支利箭破空飛起,然山海軍的弓箭手布置在了後麵,不便於直射,且他們中大多人也不善直射,因此采用的是拋射。


    如此,自然是無法同蒙古輕騎的利箭相比,根本不能阻止亂民潰兵衝來的腳步。


    雖然逃在前麵的人,都看到正兵營拒馬上的尖刺,還有上麵掛滿的利箭長矛,自己想要停止腳步。


    然此時數千人的潰退,不是你想停下,就能停下的,後麵的人,自然會拚了命的推著前方的同伴,繼續快速向前移去。


    清軍重騎在後不斷追逐砍殺,那些潰兵或民夫,隻知嚎叫著往前方拚命逃竄,絲毫不敢回頭抵擋。


    他們就這樣推動著人群不斷向前擠去,雖然前方的人驚恐,隻是嚎叫:“莫擠,莫擠,死人啦……”


    可是,他們的聲音已完全被那些傷者的哭喊嚎叫所掩蓋,就算不被掩蓋,後麵的人都想著逃到前邊,少死片刻是片刻,多活一會是一會。


    誰又會理會他們的哭喊?


    馬智勇已經鐵了心,就是殺光這些亂民潰兵,也不容自己的軍陣有失。


    他大喝:“刀盾手結陣,長矛兵上前,出槍。全軍待命!”


    對敢於衝陣的潰兵,銳陣中的山海軍將士,是絕不會容情的,他們知道,若被這些潰兵衝散了軍陣,己方可是一個都活不成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


    就算這些左翼營潰兵中,也有一些自己相熟之人,往日也曾在一起喝酒聊天,稱兄道弟過。


    然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是死別人?還是死自己?


    任何一個正兵營戰士,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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