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宮正殿內,總監軍張若麒麵色陰晴不定,似乎在琢磨著張誠剛才所說的話。


    他心中也清楚,自己貴為援遼王師總監軍,已是淩駕於遼東巡撫邱民仰之上,成為僅次於薊遼總督洪承疇的第二號人物。


    這其中既有當今皇上的威儀,也有本兵陳大人的信任,他方能在遼東有如此話語權。


    再者,就如張誠之所言,自己無論在朝在野,都少不得地方實力派的支持,畢竟在京中活動也要經費,而這裏又不是地方可以收刮,隻能吃下麵的孝敬。


    而張誠也確實是財大氣粗,這兩年來他每月都有例銀送至府上,確比別人要舍得許多,而且他宣府精兵數萬,強將如林。


    更是上有皇帝陛下護佑,下有本兵陳新甲一力扶持,似乎自己也不好開罪與他,說不定什麽時候,自己還要靠著他的關係再上一步台階。


    心念到此,張若麒自然知道該如何與張誠相處。


    隻見他緩緩起身後,已然是滿臉堆笑,走上前緊緊握住張誠的手,熱情地說道:“哎呀。張帥這是如何說話,你我兄弟一體,我又怎會對張帥心存疑慮。”


    張若麒這是轉頭瞧了王樸一眼,目光中的陰寒之氣,竟使王樸渾身一震。


    隻聽他放低聲音,繼續對張誠說道:“適才有外人在此間,兄長維護些許臉麵,這不也是免得此間事情傳開去,都言張帥挾勢欺辱上官,也對弟弟聲名不好。”


    這時,張若麒又用眼角夾了王樸一下,道:“現下已無外人,我等自然是以張帥為尊。天石雖癡長幾歲,忝為兄長,也隻是家中稱呼,外間的事全憑張帥做主即可。”


    聽到這裏,王樸也已經知道自己該如何辦。


    隻見他倏地離座而起,雙手抱拳對張若麒道:“張總監,還請您為我做個見證。”


    王樸接下來的操作,真能讓眾人大跌眼鏡,隻見他竟單膝跪地,對著張誠抱拳拜道:“張帥,我宣大自來一體,前次勤王,兄長我就因事未能與張帥並肩鏖戰韃虜。


    今次我宣大兵馬同援錦州,兄當以弟之馬首是瞻,我宣大一體,萬事但決於弟,王樸絕無半句他言。”


    他說到這裏也起身上前一步,來到張誠身旁,一臉誠懇地說道:“王樸雖年齒稍長,然卻非不自知之人。忠忱之能,遠在樸之上,治軍打仗,乃我宣大之冠,樸實敬佩由心。


    今請張總監為證,我大同鎮自今以後,當為宣府而馬首是瞻,一切兵事,但憑張老弟一言以定之。”


    張誠見他二人如此,知道自己該收場了。


    當下,他反手抓住了他們兩人各一隻手,道:“二位哥哥何須如此,你們既是張誠的兄長,又是我亦師亦友的知己。


    今後,誠自當與二位兄長同甘共苦,隻要是張誠有的,二位哥哥盡管取用便是,張誠有一口湯喝,就不會短了二位哥哥的肉吃。”


    “哈哈哈……”


    …………


    八月二十八日,酉時,天空一片漆黑,荒野中已然伸手不見五指。


    但在錦州西麵的女兒河南岸,卻是一片燈火通明,因已然入夜,不複白日間的人喊馬嘶,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若站立在乳峰山或石門山的高處俯覽,可見沿女兒河南岸分向東西延伸十餘裏,是一片由火把長龍,一堆堆篝火,一串串燈籠組成的光海。


    清國睿親王多爾袞領正白旗、鄭親王濟爾哈朗的鑲藍旗韃子,以及一些蒙古八旗兵馬,在這裏已與大明薊鎮、遼鎮官軍對峙了整整一日。


    雙方自巳時一直打到申時,都是一樣的筋疲力盡,疲憊不堪,十分默契地在申時,各自收兵回營。


    自打曹變蛟、王廷臣入援,再加薊遼總督洪承疇親自前來坐鎮指揮,明軍已然站穩了陣腳,今日與韃賊鏖戰半日,雖頗多傷亡,但好在陣線已然穩固,並未被韃賊突破。


    與多爾袞的震驚不同,洪承疇顯得頗為沉著,他甚至披起盔甲親自巡視了一遍營區,以穩定將士們的軍心士氣。


    原來,今日清晨,洪承疇即得報:密雲總兵唐通收攏敗兵、潰逃民夫數萬,正在大軍駐地東麵的石門山下整頓,預計中午時,或可趕來匯合。


    因考慮到這些敗兵軍心已亂,若非好好整肅一番,急於拉來前線,恐其再次潰逃,又引致全軍敗退。


    洪承疇特令唐通隻派親將領麾下騎兵前來匯合,而他則領步卒就地駐紮,並引導敗兵與民夫,經東石門回返鬆山堡外安營,待此間回軍後,再行整肅,重新編伍。


    唐通也因此被免除了未能按期與吳三桂匯合之責,對於他來說,可謂是因禍得福,既保住了先克東石門之功,又包攬了收攏潰兵民夫的肥差,更不用再來前線對戰韃賊。


    洪承疇這邊才處理完唐通之事,便又收到消息,山海關總兵馬科率麾下正兵營精騎兩千餘,再有山海鎮三營兵馬,前來領罪。


    因為同樣的擔心,洪承疇暫不許其麾下山海鎮兵馬入營,可既已到來,又恐寒了將士們的軍心士氣,不能就此使之離去,便命他在大軍東側五裏外駐營。


    馬科入了薊遼總督洪承疇的中軍帳後,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山海鎮參將何友仁,並將山海鎮兵潰的一切責任都歸咎於何友仁的左翼營。


    而山海鎮參將何友仁此刻也在軍中,他是隨山海鎮遊擊包廣富一同前來。


    對於馬科所言,何友仁卻並不反駁,他十分坦誠的認了自己指揮不當,未過多關注隨軍民夫,最終因民夫軍壯潰逃,而引致全軍潰散。


    但何友仁話鋒一轉,聲言自己在全軍潰敗之際,如何苦心孤詣的率領麾下家丁親隨,極力驅使敗兵向兩翼逃竄,以免衝撞馬科的正兵營。


    尤其是麾下親將何忠,更是奮勇爭先,為全軍斷後,以一己之力拖延了韃子的追擊,才使全營大部將士得以逃脫。


    對此,洪承疇也沒有聽信他的一麵之詞,經尋人查問對質後,確有正兵營許多官將看到何友仁與何忠等精騎驅趕敗兵之事。


    可即使如此,仍無法抵除何友仁之罪責!


    因此,薊遼總督洪承疇下令,將山海關參將何友仁即刻革職關押,待此間戰事結束,再行論罪。


    而山海關左翼營都司何忠,卻因驅散敗兵大隊之事,革職留用,暫歸山海鎮總兵馬科所節製,以期戴罪圖功。


    這結果也正是參將何友仁所期待的,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沒有完全按他的意願,將何忠劃給包廣富挾製。


    當然,能有如此結局,何友仁雖有些不甚滿意,但也算是能夠接受,其實以他一個將死之身,就算不能接受的結局,他又能如何?


    現在潰敗各鎮中,隻差薊鎮白廣恩仍然渺無音訊,許多人都在私下猜測其可能已經死了,不是在陣前死於韃虜之手,便是在潰逃途中死於敗兵之手。


    其實,白廣恩若是真的就此失蹤,恐怕總督洪承疇多半會將他認定為陣前奮戰韃虜而亡,即使薊鎮兵馬最終潰敗。


    然他白廣恩仍然是奮戰韃虜,而為國捐軀的大明一代忠臣良將,必將傳頌於家鄉,且還可能會登上地方縣誌,名留青史。


    可惜,天不遂人願啊!


    當然,這些都還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薊遼總督洪承疇處置好唐通、馬科諸事後,就開始布置當日對戰韃賊的軍略。


    就洪承疇個人的意願,他也不想在此與韃賊相持,然現在雙方勢均力敵,誰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擊潰對方。


    韃子善於野戰,而不長於守。


    明軍卻是恰恰相反,善於守營而不長於野戰。


    因此,今日清軍連番攻打,明軍卻隻守不攻,他們憑借己方營壘固守,最多就是以車營出外結陣,內置大量銃炮,與己方營壘互為奧援,堅決不與韃虜野戰浪戰。


    激戰大半日,互有死傷,便各自收兵歸營。


    …………


    而此刻,大明薊遼總督洪承疇正在中軍大帳內與諸官將議事,中心議題隻有一個,是否出兵援助杏塔方向,再者便是對薊鎮總兵白廣恩的處置。


    原來,就在明清雙方戰事正酣之時,宣府鎮總兵官張誠率麾下百餘精騎親自來到洪承疇的中軍大營內。


    與他幾乎同時到來的,還有薊鎮總兵官白廣恩及其麾下殘兵不足萬人,隻是他們被禁止進入大營,就連身為薊鎮總兵官的白廣恩,也隻能與麾下在大軍東五裏外紮營,等待傳喚。


    洪承疇因今日諸營將士的表現都很出色,收兵後,他便帶著中軍親將陳仲才,前往各營巡視,以鼓舞士氣。


    這邊,一直是他的幕僚謝四新、李嵩等人陪著張誠,而遼東巡撫邱民仰此刻率著撫標營人馬坐鎮乳峰山,卻是未到前線來。


    他們二人秉承洪承疇的指示,絕口不談增援杏山之事,而不時以話試探張誠,並詢問著攻打黃土嶺與河口保衛戰的諸般細節。


    各營將士都用罷晚飯後,天色也已然黑得透透,薊遼總督洪承疇才在陳仲才的陪同下,回到中軍大帳。


    隨同而來的還有寧遠總兵吳三桂、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等人,他們也是聽說張誠帶來了關於杏塔那邊的軍情,才來共議軍事。


    一場大戰之後,眾人相見自然少不得一番問候,趁著總督洪承疇入內更衣之機,就在大帳中暢談起來。


    眾人自然都先簡要講述了各自的作戰經過,每到關鍵之時,都是一片驚呼之聲,而談及馬科、白廣恩二人,又都是惋惜不已。


    片刻後,洪承疇已卸去盔甲,換過平日穿的便服從內帳中出來,眾人忙上前見了禮,又重新落座。


    人已齊備,洪承疇吩咐下去,叫趕緊上酒菜飯食,因今日並非隻有張誠、吳三桂曹變蛟等各將,洪承疇又吩咐多備了幾張案幾,命謝四新、李嵩、陳仲才等人也一同就座用飯。


    雖然,在內帳更衣之時,他已聽謝四新等簡要講述了攻打黃土嶺、保衛河口等經過,但此刻卻又對其中諸般細節再次詳詢張誠,並不時誇讚張誠的奇思妙想。


    眾人就這樣邊談邊吃,氣氛很是融洽,仿佛此間並非是雙方大軍拚死搏命的戰場一般。


    或許因為今日與韃虜對戰,打得不錯,洪承疇心中高興,竟破例給眾人各斟滿了一碗米酒,不過,也就隻有這一碗而已。


    大家吃了一會酒菜後,薊遼總督洪承疇才向張誠問道:“忠忱將軍,對於奴賊襲擾杏塔糧道,如何看?”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遼東諸官各將似乎凡事皆先詢張誠的看法和意見,諸人對此也都見怪不怪。


    張誠一路奔馳而來,適才在謝四新與李嵩陪同下,又喝了些茶水,如今也是真的餓壞,他一上來就不客氣,已然吃得八分飽。


    這時,聽到督臣問話,他放下了碗筷,回道:“稟督臣,末將以為當速援杏塔,遲恐不及!”


    謝四新卻在一旁接言:“張將軍以為當速援杏山方向,可謝某這裏確有一絲顧慮,不知當問否?”


    “謝先生,有何顧慮,但講無妨。”張誠很禮貌的說著。


    謝四新飯量似乎不大,他先揮手示意撤去了案幾上的酒菜,換上了清茶和一些幾樣點心,還有一小碟切成塊狀的魚幹。


    此時,魚幹產品在遼東這一片地方,已然成為了不可替代之物。


    不光是為全軍將士改善夥食,提供葷腥,現在就連往日高高在上的大老爺都已離不開魚幹,像謝四新這般喝茶時,便將魚幹切塊擺上當零嘴的不在少數。


    謝四新喝了口茶水,才緩緩說道:“如張將軍所言,韃賊暗藏八旗精銳,暗中必有所圖謀。而今,可以確定的是奴賊豪格正藍旗於小淩河東岸,多爾袞的正白旗與濟爾哈朗鑲藍旗則在我軍對麵。


    據張將軍帶來的軍情得知,奴賊多鐸的鑲白旗出現在杏山方向的長嶺山,所餘惟有奴酋洪太所領的兩黃旗與奴賊代善的兩紅旗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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