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國肅親王豪格怒氣衝衝,他一口一個“廢物”的罵著,而工部承政錫翰、鑲黃旗昂拜章京遏必隆,以及牛錄章京瓦音布、覺羅碩爾昆等人,低首垂眉聽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麵對眼前這位脾氣暴躁的肅親王,他們竟比在黃台吉跟前還要拘束些,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遭來無情的災禍。


    更何況,以目前黃台吉的身體狀況,真說不好哪一天就嗝屁了,而如果沒有什麽大的閃失,眼前的這位肅親王就有極大可能,成為他們的新主子。


    所以,錫翰、遏必隆等人也隻得忍氣吞聲的挨罵,畢竟作為隨架的護衛大臣,沒有守護好黃台吉,使得禦駕受到了驚擾,本身就是一大罪責。


    雖然黃台吉認為事出突然,並未怪責他們護衛不力之罪,但若是豪格此刻喲以之為借口,來整治他們這些人,卻也是無話可說。


    因此,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稍有忤逆之舉,他們想著反正皇上已然不再追究此事,豪格無非就是罵上兩句,痛快痛快嘴罷了。


    果然罵了一會後,可能也是累了,豪格還真的停了下來,他惡狠狠的傳下軍令,要正藍旗各部加緊防守小淩河沿岸各處,絕不能叫明軍再次渡河歸去。


    同時,他又將其中的捉生軍全都派了出去,甚至連旗中的巴牙喇都率領著一個個牛錄的韃子,在大淩河堡周邊數十裏的地域內搜索起來。


    豪格發誓絕不讓這一支偷襲他父皇的明軍,再回到小淩河對岸去!


    …………


    大淩河堡南方約二十裏外,有一座不算很高的小山,雖然不高卻樹木繁多,這一帶都是這樣起伏不斷的山丘地勢。


    在其中一個峽穀內,偶有馬鳴之聲傳出來,每一聲馬鳴都會激起幾支燕雀飛起,再往密林深處行去,就可看到密林中臨時搭起的一處處小帳篷。


    若是你仔細觀察,在許多的枝葉上還沾染著一絲絲鮮紅或是暗紅的顏色,偶爾也會有一聲聲低沉的嘶吼傳來。


    顯然是那些正在接受治療的將士,所發出來的一聲聲痛苦嘶吼,雖然這裏距離大淩河堡已經足夠遠,但畢竟還在韃賊活動頻繁的範圍內,他們並不敢大聲呼喊。


    在這片山穀密林的最深處,一條小溪流旁的帳篷內,大明宣府軍虎衛營主將林芳平,正在與麾下兩位千總,再加幾位哨總商議著如何安全撤回到對岸去。


    “林頭,咱若繼續往南,今夜便能趕至海邊。”


    左部千總李長勝指著一份簡易地圖上,南邊的空處接著說道:“可這一段海岸即長又空曠,咱卻如何才能找到龍武水師的駐地?”


    左部右哨總左清河也是對此有些擔憂:“林將頭,咱再向南二十裏就能到海岸邊,可若是尋不到水師的船隊,可如何是好啊。”


    他們部中右哨總萬光金也出言道:“就是嘞,咱此番隻帶了三日口糧,如今就已過去兩天,若到了海岸,卻尋不得水師的船隊,可是難辦了嘞。”


    他們幾人都是崇禎十一年入衛勤王的老弟兄,關係自然較別人更為親密一些,所以平素營中議事,也是他們發言最為活躍。


    張誠就此也曾提醒林芳平,要他盡量在軍議之時,多鼓勵大家夥積極發言建策,惟有如此才能真正集思廣益。


    但虎衛營中的情況卻較為特殊,中部千總是林芳平所兼任,而右部千總蘇老虎又是蒙古人。


    所以,平素營中議事之時,基本都是林芳平與左千總李長勝二人商議,蘇老虎很少出言,除非是涉及到他所擅長的領域,如哨查與駐營方麵,才會偶爾說上一句。


    而營中各位哨總也會參加軍議,但中部哨總石猛與常正熊都是新人,不似萬光金與左清河等老軍伍,所知也多,軍議之時自是出言也多。


    再有右部中的哨總特木爾與朝魯兩人,則與該部千總蘇老虎一般,不善於在軍議上發言,但並不代表他們腦子裏沒有想法,隻是慣於執行,而不善於謀劃罷了。


    此刻,林芳平也在思索著剛才幾人所提的意見,但眼下的形勢卻又不得不立即離開此地。


    畢竟他們剛剛才半途伏擊,差點就截殺了清國的皇帝黃台吉,可不敢想象他們會就此善罷甘休,若非是剛才逃得快,恐怕此時已然被其重重圍困。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在此處久留,說不得這會韃賊虜騎已然四出搜尋,雖一時還未找到這裏,但也隻是早晚而已。


    “不管如何,此地總是不可久留,就算一時尋不到水師船隊,逃到海邊總是比這裏安全一些。”


    在林芳平看來,此時離大淩河堡越遠自然就會越安全,而且在出發之時,自家大帥已對返程之事做了安排部署。


    若此戰順利,那就再次渡過小淩河回到黃土嶺,如果戰事不利,拖延過久,恐奴賊進一步封鎖小淩河沿岸。


    張誠又“懇請”總監軍張若麒,要他發出書子給總督洪承疇,調用駐紮在覺華島的龍武水師船隊沿海岸東進,由海路接林芳平等虎衛營將士回家。


    隻聽林芳平繼續說道:“至於口糧,咱省著點用,再有今日戰場上繳獲的韃子戰馬,實在餓得慌,還可宰殺幾匹充饑,堅持到登船當不是問題。”


    他臉上顯出一絲憂慮之色,又道:“我現在隻怕去得晚了,龍武水師久候我等不至,會先行返回駐地。


    若真如此,我等這數百將士可就有家難回啦!”


    石猛這時才插言道:“林總,你帶著弟兄們先走,俺給大家夥斷後,保證不讓韃子追上去。”


    林芳平對石猛很是滿意,他裂開嘴露出笑意,一拳錘在他寬厚的胸口上,道:“那倒不必,再歇息一刻鍾,咱們就出發。


    斷後之事,就勞煩李千總的左部弟兄們啦。”


    李長勝聞言看向林芳平,與他四目相對,立即起身抱拳道:“李長勝接令。”


    他接著又道:“中部和右部的弟兄們與韃子鏖戰近三個時辰,可是驚險刺激,然咱的左部卻在林中吃了半日的北風。


    現在這斷後一事,自然非我左部莫屬!”


    眾人聞言不由發出一陣輕笑,林芳平笑罷就看向了常正熊,對他說道:“常哨總,你安排右哨立刻出發,分三路往南直奔海邊,沿海岸搜尋咱的水師船隊。”


    “喏。”


    常正熊輕聲接言後,就轉身離去,望著他的背影,林芳平的眼神中似乎有些深意。


    原來,他曾多次向自家大帥張誠請求,為他選派一位中部千總,但張誠卻對他言,虎衛營不比其他幾營,乃是自己的親隨衛隊。


    而千總更是營中重要軍將,實不宜從別營選調,要他在營中自行培養選拔。


    林芳平在幾位哨總中觀察人選,初時想調萬光金或左清河來中部任千總一職,可張誠有言此番遼東戰事結束後,虎衛營還要進一步擴編,所以要他在中部提出人選,而不得從別部調任。


    石猛與常正熊二人,若是論在中部的威望,本是無分上下,且又都是自家大帥親自招募入伍之人,忠心自是也無疑問。


    按理他們二人都符合提任千總的條件,但在林芳平看來,石猛有些過於死板,為一員戰將自無問題,但若不有所改變,恐怕千總一職便是他的頂峰。


    而常正熊卻是不同,他自幼打熬身子骨,不止是身體健碩,更在狩獵與圍獵中得到鍛煉,為人成熟、沉穩,更為難得的是他還識字,未來或許不可限量。


    所以,林芳平更為屬意於常正熊,此刻來出任中部的千總一職。


    如此一來,大帥下一步擴建虎衛營的時候,常正熊便是以千總的身份參與其中,或可有機會更進一步發展,也不是沒有可能之事。


    …………


    “啪!”


    馬科將手中的茶碗重重摔在案幾上,大聲道:“這張誠也忒大膽了吧,他怎能私自出兵去小淩河東岸?”


    按理他這時已是戴罪之身,在軍議中本無發言的資格,但此刻聞知張誠竟敢未報總督行轅,而私自出兵渡過小淩河截殺奴酋洪太。


    自覺抓到張誠小辮子的他,立刻便出言疾呼,其目的自然是想在總督行轅中引起共鳴,以達到其報複張誠的目的。


    隻聽他繼續道:“他以為自己是誰?難道隻因陣前斬殺多鐸,他就能居功自傲,威權自專。擅自出兵襲敵,而不報請總督行轅,其眼中可還有洪督臣?”


    馬科越說越覺得痛苦,他不由提高了嗓門繼續道:“我等在這裏籌謀渡過女兒河,以解錦圍,如今大戰在即,這張誠卻另起事端,其意何為?


    若是壞了我軍部署,誤了解錦圍的絕好戰機,他張誠負得起這個罪責嗎?”


    一句句誅心之言,完全是發自馬科的肺腑,他越說越是感覺痛快:“他簡直視我等如無物,他眼中可還有軍令,還有督臣和王公公?


    他……”


    “砰!”的一聲,將馬科還沒說完的話打斷了。


    馬科正在痛快之際,就此被人打斷心中自是不甘,忙舉目四望,想要看一看是誰敢打斷馬總兵批評張誠。


    可這一看差點將他的魂嚇飛!


    原來是提督西廠的大公公王承恩重重落下茶盞,發出的聲音,而此刻他那雙眼睛正盯著自己,臉上卻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笑意。


    隻聽王承恩溫言笑道:“馬總兵憂心錦圍,確屬難得可貴,若諸將皆能如馬總兵這般盡心王事,韃虜何愁不滅,遼事何愁不安!”


    王承恩笑吟吟的看各將一眼,才又道:“咱家奉了皇命前來傳旨,留在這裏也是為了記錄各位功績,不使陣前奮勇之人,埋沒於下,而不能上達天聽。


    至於遼東軍事,自有洪督臣、張監軍與邱撫台籌謀決斷,咱家是不會參與其中,以免誤了解錦圍的最佳時機。”


    他說完話時,還饒有深意地望了馬科一眼。


    洪承疇這時也是不得不說兩句,他以右手輕輕敲擊著身旁大案,對眾人說道:“據宣府張鎮帥來報,其派往小淩河東岸的哨騎,查探到奴酋洪太似乎有意返回沈陽,並在沿途伏擊截殺未果,雖連斬奴賊數員大將,但終是未能接近洪太身邊。”


    他說到這裏時抬眼看了看眾官將,又道:“對於這份情報,本督還是相信張鎮帥,不過方今錦州戰事決勝的關鍵時刻,奴酋洪太卻要返回沈陽,其意何在,本督也是深思不解。


    未知諸位有何看法啊?”


    洪承疇在話裏話外都不曾提及張誠擅自出兵之事,而隻言張誠派人送來的情報,卻是因為他也聽出,適才王承恩的話語大有回護張誠之意。


    如此,以洪承疇的老成持重之道,又怎會在王承恩跟前再提張誠之事,那豈不是既未能影響張誠分毫,又得罪了身邊這位重要的大太監。


    就如剛才,馬科一通數落張誠,雖所說也大多是事實,但其越說越放肆,後來竟隱隱有要給張誠定罪之意。


    可身為薊遼總督的洪承疇卻並未阻止,可見其心中已是默許之態,他其實也是想要借馬科這張嘴,來打擊張誠在遼東的威望。


    現在,張誠已經不止是風頭蓋過遼東翹楚吳三桂,更是隱然已有超過洪承疇這個總督的趨勢,所以他才會如此為之。


    但如今王承恩已然表明了態度,老奸巨猾的洪督臣又怎會不知,王承恩的態度那可是代表著皇上的,他又怎敢與其對著幹?


    而且,就算王承恩所表達的是自己的意見,以洪承疇持重的性格,也不會貿然得罪這位皇上身邊的近臣,給自己的將來埋下一顆定時炸彈。


    因此他才將話題引開,避免談論張誠出兵之事,而隻談他所帶回來的情報。


    “督臣,末將以為張總兵傳來的情報,還有有一些疑問。宣府渡河的哨騎又有多少人馬,竟敢於半途截殺奴酋,這……”


    白廣恩也是一臉疑惑,他遲疑了一下,才繼續道:“這未免有些駭人聽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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