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賊亂大起以來,平賊將軍左良玉同張獻忠已經打過不知多少仗,同羅汝才也是打過好多次了,甚至是張、羅兩家組成的聯軍那也交手不在少數。


    盡管崇禎十二年夏天時候,他曾在鄂西地區因輕敵中伏而吃過張羅聯軍的敗仗,但也僅此一次而已,差不多可以說是每戰必勝,所以他並未將張獻忠和羅汝才放在眼中。


    其實,左良玉在內心裏還是承認張獻忠用兵狡詐,作戰也十分勇猛,但他同時也看透了張獻忠的狡詐中還有許多粗疏之處,往往小有勝利之後就會驕狂起來,進而粗疏的地方也會更多。


    所以,他往往都是先期一心防守,直到張獻忠開始粗疏起來的時候,他才會糾結起軍中精銳兵力發起猛然進攻,將張獻忠殺個大敗虧輸。


    而且他還看透了羅汝才空有“曹操”之虛名,實則是個胸無大誌之人,在用兵時往往不能從大處著眼,隻會玩弄一些小詭詐罷了,更不敢打狠仗硬仗。


    如今在他的心目中被其視為平生勁敵者……唯李自成一人爾!


    左良玉雖然也曾多次參與圍剿李自成等眾大賊的戰鬥,但是他實際上並沒有與李自成單獨作對大戰過。


    而李自成自從打進河南兩年來,先破洛陽,兩圍開封,擊殺傅宗龍、汪喬年兩任陝督,連破中州數十州縣,更深得民心擁護,且其部伍整肅,又紀律嚴明,愈發兵強馬壯,這些他都是十分清楚。


    所以當他直麵李自成的闖軍時,每每不敢與其進行決戰,幾乎都是盡極大可能避戰。


    此次,他與丁啟睿、楊文嶽等奉了皇上的嚴旨,聯軍援汴,卻因被闖軍阻絕而無法進抵開封城下,又未能及時搶占朱仙鎮這個戰略要地,不得已之下才退守水坡集。


    可是當賈魯河上遊被闖軍截斷以後,官軍援兵既失地利,又缺人和,幾乎已盡顯敗局之象。


    …………


    接連幾日的軍議都沒有取得有效的成果,甚至連是戰、是走都沒有一個統一明確的意見,明明不想戰不敢戰,卻又憂慮事後擔責,一個個都噤若寒蟬,不敢表露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就這麽在水坡集與闖軍幹耗。


    麵對如今局麵,左良玉幾乎已經完全喪失了取勝的念頭,他現在隻是想著如何才能夠再多支持數日,不要使自己敗得“傾家蕩產”,把多年經營起來的這點家底都賠個精光。


    在左良玉看來——隻要自己的根本還在——他將來不但可以東山再起,甚至連當今皇上也不敢治他的罪!


    當平賊將軍左良玉進到自己的中軍大帳之後,便即頹然坐下,他很想頓足長歎,然而他卻並沒有那樣做,他甚至都不肯在臉上流露出過多的苦悶之色。


    他的兒子左夢庚一直追隨他在軍中效力,如今已經二十六歲,做到了副將的位置……


    隻見他與幾個親信的重要將領進入大帳內,肅立在一旁靜候,他們心中都想知道左良玉與丁督師、楊總督今日的軍議結果。


    但是左良玉卻沒有對他們說一句話,隻是向他們輕輕揮了揮手而已,眾人見此皆心中明白,必然是今日的軍議仍舊毫無結果,他們不敢再多問一句話,互相望了望,便即肅然退出大帳而去。


    隻有一名把總職銜的家仆端著半盆熱水,來到他的身前放下後,便即蹲下去替他脫掉了軍靴……


    左良玉將腳向後縮了縮,抬眼望著那半盆渾水,語氣十分冷淡地說道:“如今將士們連吃口熱乎的都費個死勁,還洗個屁的腳啊!”


    家仆卻勸他道:“將軍都已經三四天沒有洗過腳了。天氣這般悶熱,將軍你還有腳氣,不管現今取水有多麽難,也不能不給將軍洗一次腳啊!”


    左良玉聲音變得嚴厲起來,不過卻並不大,隻是略顯冰冷了些:“端走,飲馬去!”


    見他是真的生氣了,這個家仆也不敢再多說什麽話,隻得輕輕起身將那半盆水端出大帳,真的依令拿去飲馬。


    就在那家仆退出後,副將左夢庚又掀簾走了進來……


    左良玉似乎早已猜到兒子必然會再回來,但他卻依舊裝出一副十分嚴肅的神情,問道:“你又來做甚?”


    左夢庚用眼色示意在帳中侍候的親兵退去,然後才又走前一步,十分恭敬地小聲說道:“大人,如今我師處境不妙,軍中也是人心惶惶不可終日,眾將都想知道大人與丁、楊兩位督爺會商之後,可有何決策……”


    左良玉聞言冷冷一笑,十分輕蔑地開口說道:“他們還能拿得出什麽決策!”


    言畢略微沉默片刻後,他又接著說道:“你轉告眾將,請大家再努力苦撐些時日,不要辜負了朝廷的厚望。待數日之後,我自有主張。”


    左夢庚聞言先是一愣,正想開口詢問父親是否已有定策,可抬眼卻見他麵色冷若冰霜,不由將話頭又咽回肚子裏,轉而十分乖巧地接言道:“是,孩兒這就去傳諭眾將。”


    可是他心中憂慮卻也是不吐不快,便又接著試探道:“不過……大人,倘若我師軍心瓦解,又或丁、楊兩軍先行遁走,我軍就算想再多苦撐幾天,怕也很難做到了啊。”


    “咱老子心中明白,你無需多言。”


    左夢庚見父親語氣不善,亦不敢多言,隻見他十分恭謹地說道:“已經快四更天啦,請大人趕快休息一陣吧。”


    左良玉見兒子正要退出帳外,忽然又叫住了他,道:“夢庚,老子今日正處在嫌疑之地,你可清楚?”


    左夢庚聽了這話後,明顯十分吃驚,隻見他連忙走前兩步,壓低聲音問道:“難道丁、楊兩位督爺會懷疑父帥對朝廷的赤膽忠心?”


    左良玉先是望了一眼帳外,才不無感慨地說道:“看來……他們是中了瞎眼賊的計啦!”


    “大人此話怎講?”


    “咱們左營的將士被闖賊俘去後,皆以酒肉款待,更全都放了活口回來,甚至連帶去的兵器也都照舊發還。


    可丁、楊兩軍的將士被俘之後,卻大多被誅殺,就算那些個兒饒了性命的,不是給割去鼻子,就是割了耳朵,還有剁了隻手的,然後才肯放還。


    縱然是三尺童子,也都能夠看清楚這是瞎眼賊的挑撥離間之計,不會上當。可……”


    左夢庚的心中一陣驚跳,急道:“大人,難道丁、楊兩位督爺不知是計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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