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退朝後。


    兵部尚書陳新甲不與任何人搭話,他急急出宮,徑直回到了自己府上。


    驚魂未定的他連一口茶水都來不及喝,便聽管家陳實上前向他稟道:“老爺,右侍郎張若麒張老爺求見。”


    “人在何處?”


    “因老爺上朝未歸,張侍郎便在西花廳候著呢。”


    陳新甲停住了腳步,他低頭思量一會兒,才道:“你去,請他到後堂偏廳來見我。”


    …………


    很快,兵部右侍郎張若麒便來到了陳府後堂的偏廳內。


    連朝服都還沒有退去的兵部尚書陳新甲,看著一身普通富商打扮的張若麒,心中感到十分滿意,暗暗讚歎:“張若麒還算會辦事,想來開封之行,也必然十分順利!”


    他麵色如常地先命管家給張若麒看座,接著又命奉茶,看似一切皆如往常一般並無二致,惟獨接見的地方換在了後堂。


    看張若麒已經坐好,一壺清茶也擺在了小案之上,陳新甲便對陳實吩咐道:“我要與張侍郎多聊些部務,這裏不用伺候,門外也無須留人。”


    陳實久在府上伺候,聞言立知主人心思,他一言不發地退出門外,將幾個守候在此的小廝逐退,自己也退到了五步之外,默默守在了那裏,不許任何人再近前打擾。


    見偏廳內隻剩自己與張若麒二人,陳新甲才開口問起:“天石,是何時回京?”


    “回本兵,職下昨夜才回,因城門已關,便在城外暫歇一宿,今日開門後,直接就來府上等候本兵下朝。”


    “哦。這麽說你還沒回家,早飯吃過了嘛?”


    “勞本兵掛念。陳管家給職下盛了些粥食,已經吃過了。”


    對於張若麒一進城便來見自己,陳新甲心中很是滿意,可眼下他已無心再多敘閑言,單刀直入地奔向主題:“可見到張誠啦?”


    張若麒現在的樣子就好比陳新甲往日進宮麵聖時候一樣,他也是小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雖看上去並無多大區別,但明眼人卻知有多不舒服。


    “職下見到永寧伯了。”


    “他如何說?”


    “永寧伯言當‘先剿內,再攘外’!”


    “先剿內,再攘外?”


    陳新甲重複了一遍張若麒的話後,眼中一亮,道:“可是他親口所言。”


    “確是永寧伯親口所說。”


    張若麒將身子向前靠了靠,壓低了聲音又說道:“永寧伯還言,此事關鍵還在‘上麵’!”


    他說著便學永寧伯張誠的樣子,將手指向著房梁指了指。


    陳新甲聞言不由心中一沉,暗道:“上麵……上麵怕指不上了!”


    不過,這番心裏話他卻不能告與張若麒,免得再生出旁的事端出來,現在的形勢已經不允許他再犯下任何的過錯。


    “永寧伯,還有別的話說嘛?”


    張若麒略微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永寧伯有一句話,托職下轉告本兵。”


    “是什麽話?”


    “結黨未必營私!”


    “結黨未必營私?”


    陳新甲聞言後猛地從座位上起身,他先是看了張若麒一會兒,接著就在廳內來回踱步,片刻後,才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好,向張若麒發問道:“永寧伯確是如此說的?”


    “是。永寧伯對職下說‘雖然今上反對結黨營私。可本兵如不結黨,雖受寵於今上,卻將滿朝文武放到了自己的對麵,一旦遇事,又有幾人會為本兵出言抗爭?’”


    張若麒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已是壓得極低,生怕說得聲高引起兵部尚書陳新甲的不適來。


    他見陳新甲並未見有何過激反應,這才壯著膽子繼續說道:“永寧伯還說到‘議款事,必要時可使滿朝文武公開議論,大家爭他個天翻地覆,吵他個熱火朝天,如此才好成事’”


    “不可……”


    陳新甲全身一震,猛地大聲喝道:“不可如此!”


    張若麒見此也是跟著全身一顫,就連說話都有些許不連貫:“職……職下也是……也是這樣說的。可……可永寧伯卻說‘凡事不爭……不爭不明,不辨不清,不爭不辯……怎知……怎知誰是敵人,誰又是潛在……潛在的盟友’……”


    陳新甲神情複雜地歎了口氣,他心中十分清楚,永寧伯張誠所言並非不是一個法子,可自己在皇上跟前一直以“孤臣”自詡,如今能用之人也就隻有自己控製的兵部少數人而已。


    而“結黨”一事,需時過久,又豈是一朝一夕便可結盟立黨,羽翼豐滿?


    且不管張誠所言“結黨不營私”之事,是否正確,單隻這時間上就已經不允許他再這麽做了,何況如此一來更會徹底毀掉他在崇禎皇帝跟前,苦心營造出來的“孤臣”形象,其後果也是不可估量。


    至於將“與奴議款”之事徹底公諸與眾,任憑朝堂諸臣肆意辯論,他更是不敢!


    以陳新甲對於崇禎皇帝的了解,任何看似正常的事情,都有可能觸怒龍顏,甚至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因此,兵部尚書陳新甲沉默了一會兒,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詢問起河南剿賊戰事:“天石,你才從開封回來,覺得永寧伯能頂得住闖賊嘛?”


    張若麒見陳新甲不再談論“議款”之事,也覺得心中一陣輕鬆,他先端起案幾上的茶壺,走上前給陳新甲的茶盞斟滿,才開口道:“依職下看來,永寧伯能也是勉力維持,已無餘力向闖逆發起攻擊,更別提退賊拉。”


    “那……闖賊如何?”


    “闖逆似乎尚有餘力,這點從分兵追擊丁督師、左昆山便可看出。”


    陳新甲點著頭表示認同,然而他心中的憂慮卻是更甚,一顆心不由再次糾結起來。


    剛剛在早朝時,皇上就已經因河南剿賊不力,以及朱仙鎮潰敗之事對他言辭苛責,雖然他心中知道主因還在“與奴議款”事泄上。


    但如果河南剿賊軍事再無進展,就難保崇禎皇帝會借此將他拿問治罪,若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二罪歸一,恐怕自己難免身死名裂,更有極大可能禍及宗族啊!


    “張福臻呢……他也無計退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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