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母親搬到李歌滿家去住時,李歌滿已有些病了。戲班由胡麻子與父親打理。(父親占主導,胡麻子協助。)李歌滿歲數雖不大,卻已很老了,曾幾何時,大家都叫他滿爹了。


    滿爹一生一個人,隻生對祖母一家人好,難免讓人想入非非。李歌滿那情形擱在現在,定要遭猜測。就父親與李歌滿無論長相氣質都似一個模子刻的。父親走出去,人都說他像他滿叔,沒人說他像他父親陳克善。本來父親也沒有哪點像祖父陳克善。身材相貌都與祖父天壤之別。


    忘記交代一樁事,李歌滿的身形相貌與祖母七分相似。起初不相識的,一眼看去,還以為他們親兄妹兩。熟悉了,才知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而是打小青梅竹馬。這也難怪人家心底犯嘀咕。不知祖母這家人的組成成分咋地那般複雜。


    但李歌滿與父親是大家崇拜的“明星”,再則,父親與李歌滿的高風亮節,早贏得了鄉親們的信任,沒人拿他們說事兒。


    李歌滿在故河口是個品格高尚的人,口碑非常好,雖沒在故河口成家,但立了業。要知道,李歌滿的父子戲班帶動了故河口多少人的就業!窮人家的孩子沒飯吃了,就往李歌滿的父子戲班硬塞,李歌滿從不拒絕,盡心盡意地教導他們,讓他們成才,混得一口飯吃。甚至還為他們成家費盡了心。胡麻子,父親就是例證。這麽說吧,李歌滿是個對鄉親們有貢獻的人,值得敬重!地方文化局對李歌滿的父子戲班也挺重視,經常去聽父子戲班的戲。時有地方搞個什麽文化交流會,父子戲班必去唱一曲。


    其實沒有血緣的人,長期生活一起,相貌氣質也會相似。父親與李歌滿的相似,來源他與李歌滿長期生活一起的緣故,非大家猜測的,父親是李歌滿的嫡子。


    李歌滿與祖母的相似也因這個。李歌滿素日回故河口,多半時間在祖母家,與父親叔們一起進餐。父親攜帶一家人住進李歌滿的屋後,更是朝夕相處。李歌滿名譽上是父親的恩爺,師傅,而實際上一直扮演著父親的角色。誰叫祖父是個千歲爺,還患有氣喘!根本沒時間與心情管孩子!在祖母的這個家,祖父是缺失的!好在有李歌滿在,父親叔們從不曾感到祖父的缺失有啥缺失的。


    李歌滿病著的時期,祖父最快樂,他一反從前的千歲爺狀態,時常將個躺椅搬到禾場裏曬太陽。邊曬太陽,邊拉著那根牽著三姐搖窩的繩子,唱著兒歌,哄三姐睡覺。唱的兒歌與聲調都不同往日,是他自編唱的:“我的孫伢,乖乖哦,睡磕磕,我的孫伢,乖乖哦,睡嗑嗑,我的乖孫伢,姓陳羅,我的乖孫伢子,做夢笑一個……”祖父一個人自導自唱的一唱一回,然後嗬嗬一笑。


    前所未有。還叫他的孫伢三姐在夢裏也笑一個。


    不知祖父這樣嘮叨地哼唱為什麽,難不成三姐不是他的乖孫伢子,不姓陳?


    門前菜地的向日葵金黃地開,在晨霧下,如繚繞多姿的仙子。祖母的菜園早給了二嬸子。二嬸子做事也是能手,菜園裏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作物品類也豐富多樣。隻是二嬸子的菜園的草,孩子們也難吃上一根。若哪天四叔小姑忍不住跑進她的菜園,哪怕沒偷吃任何東西。二嬸子也會開口閉口地罵他們賤強盜,狗強盜,好吃了去死。


    罵得祖母一再交代孩子們,哪裏去都行,就是甭往二嬸子的菜園去,走路也繞著過。所以二嬸子菜園的向日葵長得大,朝著陽光,直長成滿粒粒的葵花籽。從前祖母也在菜園種過向日葵,隻可惜,它們從沒有長大過。向日葵杆才一小孩高時,就被扳下頭顱,當打仗的工具,當球踢死了。


    二嬸子的菜園裏還有成排的高粱,青菲纖長,一看就好吃好甜。長到祖母的菜園裏時,可是滋養孩子們快樂與夢想的源頭,隨時隨地就可跑進菜園弄一根來吃。或將長長的高粱斷成一筒一筒,藏進書包裏,下課了拿出來吃,那個幸福之感,無以言表,諸多年後,依然記得一清二楚。隻是二嬸子菜園裏的高粱,孩子們一根也甭想吃到。真不知道折殺了孩兒們的多少快樂與夢想。


    因為二嬸子要拿高粱苗子紮掃把賣錢,拿高粱米粒賣給人家槽坊放酒。才不像母親將高粱粒和著糯米磨成粉,做成銀巴子,給孩子們吃。


    二嬸子心中自有打算,大家夥靠不上,幾畝田地靠不上,就是溫飽也成問題,談什麽蓋房子?更何況,二嬸子心中的夢想升級了,並不想土牆房,而是杉木架子屋、青磚藍瓦房!不想點辦法,不精打細算,真不行。那些小賊鬼們,她才懶得管,懶得給個什麽。


    幾年後,二嬸子確蓋了杉木架子屋,隻不過,不是用他們自己的錢,也不是用母親的錢,而是李歌滿的錢。至於青磚藍瓦房,可是那時農人的夢想,攢上一輩子,也難做得起。二嬸子一個女人,又有多狠呢!


    說了這麽多,隻想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二嬸子家裏的針看得比黃金金貴,稻草也是金條。素日,人見不到她家的一針一線,也吃不到她家的一頓飯,喝不上她家的一杯茶。哪像母親針線活天天做,做了鞋子給大家穿,給祖母拿去走親戚送人。哪像祖母的飯菜茶水,隨時給人家吃喝,還要贈送人家土特產。


    人家都說,祖母收了房厲害的兒媳婦。二叔呢,娶了個厲害的堂客。故河口少見。全家老少都知道二嬸子尖銳苛刻的為人,從不去招惹她。盡管這樣,二嬸子還是認為自己嫁給二叔,被騙了,被迫的,瞎了眼。


    二嬸子一開口就罵:“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二叔,看你二叔那慫樣,就是活脫脫的陳千歲,怎麽你二叔他們幾弟兄都不踏陳千歲的代,就你二叔踏……”


    看,連帶祖父一家老少一起罵了!


    但二叔並不惱,任憑二嬸子怎麽罵,他總嗬嗬地笑兩下了事。笑兩下就去幹活。任憑二嬸子怎樣窩氣,也無法再罵下去,也就不罵了,滿心怨氣地去地裏幹活。小兩口倒是勤爬苦做的人,從不偷懶含糊。


    二叔勤勞善良,不像祖父年輕時自暴自棄,也從沒有祖父的打牌賭博壞習氣。幹活舍得出力,牌皮不沾,也不抽煙,隻是喜點酒,喝了點燒酒,就胡言亂語。


    自從結婚後,二叔的話似乎多起來,口吃也好了。一坐在那裏,就坐一個坑,坐半天,吩半天白。喝了酒,更是話多,湖南海北地亂扯,一扯好半天。似乎要將前半世未說的話說回來。漸而的,人不叫二叔綽號“三兩”了,而是叫他酒麻木。或叫二叔的書名章鬆!


    鄉親們一說起二叔這個酒麻木,就搖頭,拿起酒杯就不知道天光日月,一天天的時光,就這樣被他稀裏糊塗地喝完了。喝的陽光酒醉,家門都摸不著。有次走在路上,腳被玻璃碎片劃破,流了一路的血,也不曉得痛。有次還喝得醉在村裏的墳山縫裏睡了一夜,也不曉得害怕。幸得二叔不會騎自行車,否則一準一個摔死的像。對於這樣的二叔,二嬸子毫無辦法,無論二嬸子怎樣罵,二叔隻是悠然得不理,酒醒來照舊喝。罵得實在受不了,就扭過頭來,對二嬸子一聲吼。二聲啞好了,卻成了一頭一聲吼的公牛。


    聽到二叔如公牛一樣的吼,二嬸子便罵一句腦膜炎後遺症,就此熄火。


    二嬸子的內心其實還是疼二叔的,二嬸子罵二叔,並非怪罪他喝酒喝拐了,而是怕二叔酒醉了誤事,傷人傷己。


    村上就有個姓趙的酒麻木,端起酒杯就沒得止境,胡說八道是小,還怪喜歡罵人打人。喝醉了,橫豎倒順都找不到,居然將兒媳婦一頓好打,兒媳婦罵他,他還灌茅廁的屎給兒媳婦吃。硬是將家裏的兩個兒子喝得成了兩條光棍。離婚了唄。你說現在的時代,哪個兒媳婦還由得你公爹打罵灌屎吃的,就是罵死你屋裏的祖宗三代,也不要灌茅廁的屎吃好吧。真是通你屋裏的祖宗八代也劃不來。灌得兒媳婦的娘家母親插著腰在他家門前罵了三天三夜,不收手。還是鄉親們好生勸說才回去的。


    好在二叔喝醉了酒,還沒打人罵人的習慣,隻是對二嬸子公牛一般的吼。二嬸子也不見二叔意思,隻道是二叔真有腦膜炎後遺症,否則,就是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吼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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