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祖母的那雙眼,就象賊眼,坐在沙發上,總是不斷的往我臥室裏瞄,瞄什麽呢?這時她肥胖的身子充滿機警,特別是那雙老眼,都閃現出年輕時的機警與靈活,瞄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瞄得我腦子都不在自己身上了。不知是羞澀,還是憤怒,總之在這個我自己築建的房屋裏,我找不到自己,丟失了自己。時有當我注意她在偷窺我的時候,她便低下頭,故意撥弄那雙早已布滿皺紋的手,情態類似年輕女子,有些嬌羞似的,見著真是讓我羞愧。


    隻在我關了房門,聽那類激情而憂傷的曲子時,神經才得以放鬆。就你祖母的偷窺,我有多麽的壓迫,誰知道?誰懂?此刻你的父親嘭地一聲踢門,突然闖入,將房門打得開開的,都不關門。我的一切又完全暴露在她眼裏。這於我真是種深刻的痛苦與壓迫,而你父親並不懂得。


    時有你祖母洗澡了,還穿著件寬大的短褲,打著赤包,在客廳搖頭晃腦地走來走去。我不知道你父親與你祖母到底是怎樣的人?這樣呆在一起,又情何以堪?盡管你父親是她親生,他的身體她並不陌生,她的身體你父親還是陌生的吧。因為那時你父親還小,不明白肉體的意思。不知道世間怎會有一個母親,竟是這樣來愛自己的兒子?就我,兒子,無論我多麽愛你,但乎也不會這樣形容出現在你麵前。那不是愛,而是無知與愚昧。


    因為長期以來的呆滯與麻木,已淹沒了你祖母在這人世間的一切情感,感覺,唯對你父親,她還能感覺。但你父親他現在已長大了,不隻吃過她的奶。他已是一個男人,我的丈夫,你的父親。但就你的祖母到死,也不會懂得這些,或懂得,而裝不懂?我很理解她是怎樣悲哀而可憐的度過了這一生。她遠沒有你外祖婆的胸襟與闊達。隻是你外祖婆的這種胸襟,在我四嬸子與你四舅婆那裏也徹底泯沒。從而,我深刻理解我四嬸子因什麽而死去。兒子,我卻因你而活到了今天……


    兒子,我無處求助,就給你大姑打了電話。這世間,我的聲音那麽哀弱,孤單。沒人同我一起呼吸,沒人知道我心底的陷阱,和那冰凍的寒氣。你大姑當然跟你祖母站一邊,直覺得我對你祖母不好,直問你祖母什麽時候回老家。


    在小鎮街道旁的唯一菜地上,猛烈的太陽照得我渾身是汗。電話裏,你大姑不懂一個已婚女子為人妻為人媳為人母的哀弱,她的愛被她男人的母親完全侵略了的哀弱。因為你大姑沒有生養過孩子,沒有結過婚,沒有成過家,沒有公婆,她怎能理解?可這世間,她還是我唯一的求助與安慰,畢竟我還可以對她說一說。就深更半夜的,你祖母該不該在我們家吞酒精?就深更半夜的,你祖母該不該門都不敲,就推開我的房門?


    她說她腳疼得厲害,便來拍打我的房門,不等我起床去開,嘭地一聲推門而入。我與你父親都不是醫生,怎能解除她腿上的疤疼?她半夜裏拍打我的房門,推門而入,真讓人生氣。你父親也很生氣,但還是起床到她臥室去問訊。白天亦帶她去看過醫生,醫生說,這點疼怎麽都是有的,一時半會藥也不能消除,隻能慢慢好。


    半夜裏,你祖母卻對你父親說,她要疼死了,青喊鬼叫。那情形似乎是把你父親摟在懷裏睡,才不疼了。這是我作為一個妻子一個女人怎麽也不會判斷錯誤的。隻是你大姑並不理解,直說我也是養兒養女的,知道長輩對子孫的愛。就我作為長輩,斷不會如此來愛我的晚輩。兒子,我愛你,隻想你能自在快樂,不予你一絲的約束。


    因你祖母的裝屍衣,你父親竟說不關我的事,何必麻煩我之類的話。為著鳳子姨媽那一百塊錢,你父親破口大罵我不是個東西,是這世界上最醜陋的人,還用這個世間我難以聽到的言辭,把我大罵。我很噩然,他竟比一個女人還會罵人,還要尖刻。我很失望,他原來怎麽會是我的男人,不是失望而是絕望。


    就這接連發生的事情,讓我發現你父親與你祖母才真正是一家人,他們骨子裏驚人的相似。盡管我與你父親生死相依二十年,幾經生死波折,但也不抵他母親你祖母的一句話。這麽說,並不是說你父親不應該對你祖母好,而是,他們應該以種合適的方式相處,應該尊重顧及到我的感受。畢竟這是我的家。就這個家裏,我是誰,她是誰?已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我不在你父親身邊時,她才感到最幸福。若哪天我不在家,這天將是她的節日了。


    她對兒子的愛竟是這樣?沒有絲毫擴展,甚至不愛她的兒媳婦,與別個陌生的女人,卻又無限的親密。仿佛這個不熟的女人與她兒子有著曖昧關係。你祖母就是如此的一個人,活到今天,我可想象你祖母在你祖父出去玩女人回來後的那幅愚鈍而呆滯的相。她有分辨與爭吵的能力嗎?那樣蜷縮著無限的寒冷,卻又有無盡的溫暖似。


    此處,她的愛確實偉大溫和,因無能無知的偉大溫和著。因她根本識別不了。你祖父麵對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柔弱女子,能爆發嗎?原不是她背叛了他,而是他背叛了她。可你祖父還是爆發了。就她心中,她哀弱的忍受了一切,怎地還會受到他的怒吼?她腦子因此失去了辨別與思維。


    西天的日頭漸下,門前的柑橘樹慢慢失去陰影。你祖母肥胖笨重的身軀在屋裏外移動,這個家的溫馨與夜來的飯香,都由這一愚昧的女人撐著。這片天空下的孩子們長大了,永遠也褪不出這一樣愚鈍的顏色。因為他們的實質根地是貧瘠的,怎能滋潤富裕自信的種子?那裏隻有懵懂的知覺終被麻木痛楚掩蓋的事實。


    你祖母的一生是悲哀的,至老那種悲哀的印象更為加深。就你祖母一家人都這樣,你父親因為一件小事將我趕到一個不屬於他的圈外。隻為那貧瘠的氣息與那貧瘠的愛能繼續散發下去。你大姑因昨天我告訴她,你祖母與你父親過度親密而讓我不高興的話,都不大願意跟我說話了。她一個沒為人妻人母人媳的人,怎會懂得這些細微?我一個正常人,都被他們如此的反應,弄得不太正常。


    躺在寬大的床上,沉淪不來,也不想麵對外麵的日光,就這樣沉淪至死吧。本來這裏的一切於我就是嘈雜而喧囂的,而這唯一供我清靜自由的房間,又被你祖母日夜的窺視著。它們使我失去了起來的勇氣,失去了包裹羞怯的能力。哪怕我就這樣裸躺床上,她也一樣會偷看,時隔不到一秒鍾,就會窺探下。這種失卻羞怯的被辱,讓我幾欲自殺。這裏,我才真正明白我娘家的四嬸子怎麽要自殺?


    而你的父親,他是你祖母的親子,他不在乎他母親對他所有生活的偷窺。他能在他母親的眼皮下跟我親密,而我不能啊,這個世間竟然有這樣的一對母子,這是兒子還是母親的失敗?我為此深感被偷窺的羞辱。至此,我痛恨你的父親,他沒有保護好我的隱私,把我供手於人,這種類似的羞辱讓我痛不欲生。畢竟你祖母不是生養我的母親,就生養我的親生母親,我斷乎也不會將我與你父親的生活全部暴露在她麵前。這世間有如此的一對母子,我生命將亡在他們手裏不遠了。你父親對你祖母的所作所為,縱容、視而不見,而對我,卻一再嚴厲,再嚴厲,一丁點都不放過。哪怕是一句並不侵犯他們的正確言辭。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將延續多久。你祖母的歸期似乎漫無盡頭。因為她是你的祖母,我的公婆,你父親的母親,她特殊的身份可在我們家永久的住下去。而這樣下去的結果,將是你父親與我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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