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子打著馬燈籠去上廁所,三嬸子的臉在潔白牆壁與燈光的映照下,蕩漾著無聲的溫柔。她那一頭卷發更是慵懶,漂浮著特別動人的溫暖。三嬸子如貓一樣輕輕的走出房間,進了廁所,然後出廁所回房間,這般不停的往返。


    三嬸子這麽頻繁地上廁所,乍啦?她那微挺的小肚皮說明她懷孕了。三嬸子的幸福在祖母潔白的牆壁上被燈光映照得一清二楚。三嬸子的幸福在四嬸子家的牆壁上映滿了,而四嬸子的影子卻一次又一次孤單淒清條索的映在自家的牆壁上,並不隨日光還是夜來的燈光而消失。


    起初,四嬸子與三嬸子很要好,由於年齡相當嘛。四嬸子是那樣勤快的人,三嬸子又是那樣懶惰的人,有些互補。三嬸子每次從城裏回來,住在四嬸子家,四嬸子想盡法子做好的給三嬸子吃。


    三嬸子想吃老母雞,四嬸子就給她燉!三嬸子想吃西瓜,四嬸子就特意地為她種!三嬸子想吃甜菜,四嬸子會給她專種一壟地!三嬸子喜歡吃家鄉的壇子菜,四嬸子就是還忙,也會挑燈夜戰給三嬸子備好。三嬸子想要雙新花墊底子,四嬸子抽空給她做。三嬸子想穿新棉鞋,四嬸子毫不含糊,將最好看最好布料做成的棉鞋給她穿,凡所三嬸子希求的,四嬸子都一一滿足她,兩妯娌情同親姐妹。


    四嬸子從小隻有三個哥哥,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這種姐妹手足情感對於四嬸子來說,全新的,渴望的,喜歡的。由此三嬸子與四嬸子成了好朋友,好妯娌,好姐妹,確實沒啥好奇怪的。盡管兩個人從小生活環境與家庭氛圍完全不同,但這並不影響她們之間純粹的姐妹情。


    三嬸子呢,也會將自己穿了一回沒洗的時髦衣裳給四嬸子!穿剩的高跟皮鞋,都是九寸新的品牌,一百多塊一雙的,帶回來給四嬸子穿。(那時期的一百塊不少了,相當於現在的幾千。)


    四嬸子不習慣穿高跟鞋,也不大喜歡穿時髦衣裳。但三嬸子給她的她都用心保存著,某天出席很隆重的場麵就穿。挺是漂亮,換了一個人似的。


    的確,三嬸子與四嬸子很要好,但夾上祖母在中間就不好了。祖母特別怪樣地喜歡三嬸子,什麽都念在嘴上。如三嬸子從城裏回家一坐下,祖母立馬就去廚房給她煮碗香甜的荷包蛋吃,並不喊四嬸子一起吃。四叔也這樣。總在三嬸子的麵前笑而可鞠,風度翩然地說著老久,真真,嘎嘎的故事。而平時四叔幾乎從不跟四嬸子說這些。這在未來的日子裏,日漸給四嬸子精神上無形的壓力,似乎她生命中的又一大危機來臨。


    四嬸子跟三嬸子根本沒可比性,但四嬸子卻倍感壓迫。因為祖母與四叔對待她的態度與對待三嬸子的態度太不一樣了。開始還不覺得,天長日久,傻子都能感覺出來。於是,三嬸子再從城裏回家,四嬸子就抱著小孩夾著鞋底跑出來。不與三嬸子碰麵,也不大相好了。


    可四嬸子跑出家來,不知該往哪裏跑?因為漁船的事,她自覺與二嬸子沒有從前親近了,說話也沒從前投機,總說不到一處。在四嬸子心中,二嫂這個人思想太複雜,她看不透,嘴裏對她充滿了同情與友愛,而行動上卻是冷酷無情得很。從二嬸子對待漁船這事上,四嬸子輕易不敢再信任二嬸子。


    四嬸子跑啊跑,還隻有跑到我母親這裏來。因為大嫂一往的溫厚包容與默默無聞,讓她感到安全踏實。大嫂用這種沉默博大包容的生活態度贏得了一切。她敬愛大嫂,知道大嫂是個善良寬厚的人,會包容她的牢騷與痛苦,給她解救。


    四嬸子總是對母親說:“大嫂,我受不了三嫂那個像,一回來就如皇後一樣,指手劃腳,全家人圍著她團團轉,還將我喝來呼去,可不知我田地的活有多忙,家裏的事有多忙,幹都幹不完,哪有時間伺候她?”


    其實四嬸子並不厭煩伺候三嬸子,從前她都是主動樂於侍候三嬸子。而是討厭四叔也圍著三嬸子轉,眼不見心不煩。


    母親便勸四嬸子說:“你想在家呆就呆,不想呆就去田間幹活,她總不會將你從田裏拉回來叫你伺候,你就隻當她是個客,過兩天就回城裏去了。”


    如此等等。四嬸子聽了母親的話,覺得內心的積鬱消散了些,就回去了。


    隻是母親與四嬸子相隔了十幾年,幾乎二代人了。加以母親特別忙,孩子又多,心也煩,罵人還特厲害,聲音特麽的尖。四嬸子自覺得不便常來打擾母親的。


    三嬸子之前是個文藝女青年,慵懶得像貓。成婚了,在三叔的寵愛之下,並無多少改觀!依舊慵懶的像隻貓,衣服穿了一脫一換就扔進了洗衣機,等三叔來了洗。飯也是三餐工廠裏吃。我還記得小時候去過一回三嬸子工作的單位某汽配廠,三嬸子家裏有個飛鴿牌的洗衣機,可是當時最先進潮流的,房子是廠裏公派的寬敞的三居間,門前還有個寬大的空間,是為花園新式房屋。


    三嬸子與三叔兩地分居,三叔在小河口鎮工商所工作,三嬸子依舊在汽配廠工作。物質生活條件是非常城市化,怎好跟從小在農村的四嬸子比。三嬸子還讀過許多小說,比四叔小一歲,回來了總跟四叔講書上的事,也正常。四嬸子不懂這些,四叔又怎麽跟她講?當也講到小姑四叔青春年代的紅書,《公開的情書》《逼婚記》《紅樓夢》等。


    三嬸子還特麽的喜歡看戲,什麽黃梅戲,湖南花鼓戲,京劇,不僅都懂一點,還可哼上幾句,這很合祖母意,也合四叔意,還合父親意。就我家的每個人都有戲癮,是戲迷,對戲有著特殊的感情。因為父親與李歌滿就是唱戲的嘛。所以,三嬸子每次回來,四嬸子便感生命緊迫的壓抑,無限的悲傷,卻又無能無力。


    四嬸子總跟母親說:“大嫂,我自小沒讀過一天書,識不得幾個字,講不來那些虛的東西,我隻會種地栽菜,隻會做鞋納墊底子這些實的,可園丘喜歡虛的,不喜歡實的,大嫂,我的日子實在不好過……”


    莫非四嬸子以為四叔喜歡三嬸子?


    母親聽了,就對四嬸子說:“我自小也沒讀過一天書,也不識得幾個字,但我知道人要靠實的去活,虛的他們想說就讓他們去說吧,說完了就沒事了,人隻要做到實,比什麽都強。”


    母親是將自己一生押在這個實上,贏得了整個人生,這是母親的經驗之談。母親還是喜歡忠誠老實勤勞的四嬸子的,她們內裏有相似的地方。


    但母親又不同四嬸子,母親是有一個美好娘家的人,二嬸子還是她娘家的人,父親又受萬人敬重。母親與四嬸子相比,占了許多優勢,四嬸子又哪敢跟母親比?這個家,四嬸子不能跟任何人比,她從小就是孤單,現在還一樣孤單。成家後,這種孤單並未消除。四嬸子覺得自己來自哪裏,終會回哪裏,這裏也沒有她的幸福天。也許等到她兒子長大,就會不孤單了吧。但兒子還那麽小,她等得到哪天麽?四嬸子心碎心累的,感覺自己等不到哪天!


    想起這些,四嬸子憂傷的,有兒子比沒兒子時的憂傷更深重。生兒子並沒解除四嬸子的憂傷,也沒有改變四嬸子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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