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出院後,一下老了十歲。這個老表現在內裏的精神狀況與外在的精神風貌。父親的臉一直浮腫,血壓還是降不下來,渾身也有浮腫的跡象。


    但父親的身體機能與生態環境已適應了那種特高血壓,用醫生的話說是,奇跡已在父親這裏成為尋常,住院也沒有多大意義,藥物對他已失去了控製力,吃藥等於沒吃,住院不住院都一樣,反正就是一個血壓降不了,還得回去後自己多多調養,都不知醫生說這話的真實意義何在?


    但父親的精神還好,整天與來看望他的親戚朋友樂哈樂哈的,看不出多大病況的難受模樣。在我姊妹心中,父親的病已經好了,依然是從前那個頂天立地,樂觀開朗,微笑寬容的好父親,好鄉親,好老師。


    父親房間的抽屜裏除了降血壓的藥之外,還藏著如何延年益壽,健身之道的書,還有些中草藥書。俗說久病成醫,父親住了一個多月的院,自己也成了半個醫生,對自己的病況積極治療。父親是想中西結合,科學迷信結合,多管齊下,治好自己的病.父親的心中還想活,並不想死。


    父親每天早晨起床做深呼吸,起床之後打太極,藥物按時按點按量吃。父親還托人做了一幅專治高血壓的民間中草藥,用了七百塊錢,隻可惜那幅中草藥做好之後拿回來時,父親已不在!


    父親出院到家的第二天,鹿女就挺著大肚皮,與堂弟建那未過門將過門的媳婦子楊梅一起來看望父親。堂弟建不久將大婚,時節正值冬月初,十分寒冷,雪下一下停一停,停一停下一下,但陽光一出,世界依舊一片燦爛明媚!清雪下的故河口藏著團團綠機與青草的氣息,太陽灑照下的故河口,騰騰地冒熱氣,雪被化成水,在屋簷下落得滴答滴答的響。


    楊梅是陸仔的鄰居,在鹿女與陸仔的一再撮合下,終於成為堂弟建的媳婦子。即將嫁到陳家做祖母的長孫兒媳婦。


    父親見鹿女回娘家來,還帶著未過門的新堂弟媳婦楊梅,非常高興,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對她講了許多怎樣做人媳人妻人母的事,鹿女也向父親吐露她煩惱的心曲,無非些家庭瑣事。


    父親聽了不以為然,滿臉微笑的高聲地對鹿女說:“四丫頭,我就說嘛,治得好一個小家便治得好一個大家,治得一個大家就治得好一個國家,處理好這些家庭人際關係也是門藝術,不要以為治好一個家很容易,不要老是懷才不遇,這也是體現你才幹的地方,俗說天生我才必有用,你是棟梁任在何處都是棟梁……”


    聽到父親的一番開導,鹿女心裏特別高興,仿佛那一方的困境突然海闊天空。父親的話真是說到鹿女心坎的尖尖上去了。


    父親還對鹿女說:“女人最難做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息事寧人,善良本分,他若進一步你便退一步,家庭注重的是和睦生財,不要搞得家庭氣氛緊張,大家都不好過,更不要給自己男人扇枕頭風,鬧得家裏雞犬不寧,要學會與親人和睦相處,包容與忍耐是一個優秀媳婦的品質,這種女人的家庭就可興旺發達,這點你的母親是世間做得最好的……”


    因有女初嫁的擔憂,叫父親生平第一次跟鹿女講了那麽多話,還把母親拿出來做榜樣,那天的陽光真好,即使雪過天晴,寒氣滾滾,卻一點都不冷。


    父親與鹿女在房間說話,楊梅就坐在旁邊聽,臉上充滿恬靜的笑容,她肯定為自個婆家有父親這樣的長輩感到開心放心,陽光從窗戶縫裏射進房屋裏,父親躺在床上也曬得到。雪在窗戶底下化得落在地下,滴答滴答地響,外麵的那個世界開始變得淋漓,因為雪快化盡了,露出一塊塊褐色的地麵來。


    夜來的寒氣滾滾,一片白霧朦朧,很久以來,父女間的疏遠與隔膜就此打開,裏麵竟是絨絨的開闊亮堂的一汪無盡的父愛。隻是姐妹們都不知道,父親對鹿女講的那些話,會是父親留給我們作為子女的最終遺言,這生平第一次的父女默契,竟是我們姊妹人生中的絕唱。


    父親總覺得勞累,說著說著竟然睡著,嘴角掉了一線長長的口鹹,臉上掛著平靜的微笑。望著父親嘴角邊掉下的長長的口鹹,鹿女強忍淚水,走出父親的房間,這是鹿女看到父親那樣歡快睡著的最後一眼。


    鹿女與楊梅來看望父親的季節正值冬月,堂弟建與新堂弟媳楊梅的大婚日期就在冬月初八。堂弟建的婚事也是父親一手操辦的,望著陳家下一輩的長子結婚成家,陳家的父輩們就將兒孫滿堂,父親不知多高興,在二叔家裏外沒有日夜的忙來忙去,幾乎忘記了自己的病,忘了自己才出院不久。


    二嬸子還請鹿女給她家寫對聯,鹿女毫不客氣,挺著大肚皮,與我一起翻遍了唐詩宋詞,抄得那幾幅對聯貼在二叔家的各塊門邊上。新娘門邊上就貼著才子佳人之類的詩句,堂屋門前就貼著紫氣東來之類的詩句,倒還對得公正。


    父親陪同客人們在門檻邊走邊欣賞品味,還與客人們高談闊論對聯的公正,很是歡喜。在父親心中,他並沒想到他那不近身的女兒們,竟有如此的才學與文采,幾時寫得這一手的好毛筆字與對聯的?父親臉上的驕傲不用言表。


    堂弟建的婚事忙完,父親便隨來參加堂弟建婚禮的大姑去前進農場,看望受災的外侄兒們。因為那年(1991年)大姑的漁池遭了水災,三表哥也在大婚之際。大姑夏天淹水時,娘家沒一個人去看,這不,大姑的三兒子結婚,娘家裏再沒人去,怎麽說得過去。從前大姑怎麽支助娘家的,祖母不明白,父親還不明白?由此,父親堅持要去前進農場參加三表哥的婚禮。


    父親精神很好,說話聲音洪亮,一說還是爽朗的一笑,除了臉有點浮腫之外,與素日沒啥不一樣。隻要父親高興,大家也沒阻擋,盡管內心都有些擔憂。


    二叔才接了新兒媳婦,家裏家外要梳理,不能去。三叔要上班,晉升了小河口鎮工商所所長,耽誤不得,與三嬸子依舊兩地分居。四叔一個沒有老婆的單身漢,上有老下有小,更脫不開身。小姑就不用說,從來都是忙忙碌碌,窮困潦倒,都不知在窮忙些啥,去前進農場估計路費錢都差。


    大姑家遭遇了水災,這忽又要給三表哥辦喜事,接新媳婦,娘家裏不去個人,實在不像話。父親執意要去,大家也皆大歡喜。堂弟建的婚禮一結束,父親就隨大姑一起去了前進農場,路上有大姑照應,大家也沒什麽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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