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鹿女不堪承受父親的厚望


    父親去世後,變化最大的是母親。


    表麵看去,母親跟以前沒什麽不同,隻是恢複了悶鼓佬的性格,與任何人都沒言語,隻顧埋頭幹活。每去田間,就忘了時間,幹得夜晚月亮出來了,還沒回家。堂弟建路過母親家,還以為母親家來了強盜。因為母親白天出門幹活時,沒關門,這不,月朗星稀的人未歸,門亦大敞開著,嚇得他忙回去叫二叔。


    二叔說:“你大呼小叫個啥,你大伯母在地裏幹活還未回家,門當然大敞開,你吃驚個啥?”


    母親恢複了從前孤獨勞作的習慣,隻是這孤苦的勞作中再也見不到父親的身影,也盼不回父親了。母親有時實在想念父親,就到鹿女家去走動走動。鹿女是父親生前最疼愛的女兒,鹿女是父親生前最器重最信任最有才的四丫頭,鹿女出嫁,父親放心大膽地把我交給鹿女,陪她一起到郭家。父親那時也許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父親在生時,早安排好他的幾個兒女們的將來。我一個啞巴,大姐二姐是單位上的人,以後也會嫁個單位上的老公,雙班族沒時間照顧我。三姐腿不好,又招了門女婿,我留在三姐身邊更不合適,弟妹們還小,母親照管他們還來不及,隻有鹿女跟我是雙胞胎,年歲相當,鹿女一往擔負大,唯承擔這份責任了……父親相信他聰明活潑才幹的四丫頭鹿女,會有辦法照顧好她的胞妹香平。


    可鹿女從嫁給陸仔,就換了一個人,心性氣度都變得微弱。我幾乎看不到她胸懷氣度裏的波浪壯闊。一個才情的女子似乎就要沉寂於一個農家與一個農人的懷抱!鹿女幽暗的沉淪,是我這個雙胞胎妹子最能體會感應到。


    鹿女從嫁給陸仔,過得並不開心,在天鵝洲開米廠,養豬場,忙碌勞頓,也來不及回娘家去看望母親。母親便將家裏的鹽菜與橘子用包裹裝好,來看望她。也由我在這裏,母親才特別喜歡來鹿女家。踩著故河口天鵝洲的鄉村小路,背著包裹,匆匆地從村子東頭走到西頭。母親很多年沒有這樣步行走過人家了,她不習慣去任何一個親戚的家,要不是我這個啞女兒,還有鹿女在這裏,母親斷乎不會出門的,唉……


    有次母親去鹿女家,正遇見鹿女與陸仔吵架,吵著吵著,小兩口就打起來。鹿女還是從前骨子裏清高才學的鹿女,有著不同一般鄉下女子的見解與氣度,是我那農村世家出生的姐夫陸仔不理解,也不協調的。


    母親見他們兩打架,沒說一字,把裝滿東西的包裹扔在廚房的桌子上,就跑回來家了。黃昏已晚,晚飯香漸濃,母親卻躲在房間睡了一天一夜沒出門。二嬸子從田間幹活回來,路過母親家,還以為母親病了。


    第二天黃昏,鹿女回娘家來,殺一隻雞拿回來用辣椒炒給母親吃,邊炒邊對母親說:“您昨晚怎麽就跑回來了?我不是準備做飯給你吃麽?雞都殺了!”


    母親說:“好端端的,你們吵架打架,我吃得進去?”


    鹿女答:“沒啥子,政見不合,吵吵鬧鬧,家常便飯。你老多去幾次就習慣了!”一說一笑,似乎真沒啥。但笑過之後,眼裏有一串晶瑩,也許是被辣椒辣著了?也許是眼淚?


    黃昏,陽光有些淡,兼和蒼涼與無奈。鹿女給母親炒好青椒雞子,卻沒有時間陪母親吃,偷摸了一把淚,回家了。鹿女說,米廠正忙,得趕緊回去。回去路上,她來不及感傷,檫幹眼淚快步走。她有許多事兒要做,沒時間感傷。鹿女出嫁前後的巨大變化,無不表現在此。


    父親死後,肖伯母成了母親唯一的相知,母親累了就跟肖伯母說會話,母親想念父親了也跟肖伯母一起回憶回憶從前,一天天的時光就過去。怎麽說,肖伯母是一路陪伴母親過來的老姊妹,知心人。肖伯母有事無事也會過來跟母親說會話,解除些母親的孤寂。可肖伯母不久也離她而去,這實在是母親沒想到的。


    肖伯母去世後,肖伯父亦還是母親的一個相知,畢竟他們一起度過了那等青春年華,患難歲月!但肖伯父也那麽快就死了。母親實在無法忍受,兩三年裏失去了三個最親近的人。


    這麽說吧,伴隨母親大半輩子的鄰居肖家,就此從我家的屋旁消失了。這對母親來說,未免不是件驚駭的事。至於肖伯母一家如何的消失了,後麵再敘。


    母親從此無比孤獨起來,性子更沉悶,從前悶鼓佬的一敲悶鼓還恩騰一響,如今卻成了個死悶鼓,無論怎麽敲,多大勁去敲,也敲不出一絲聲響來。母親也不罵人了,因為罵了也沒有人聽。屋後的果樹園打理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好,枝枝葉葉茂盛,開花的季節開滿花,結果的季節結滿果,倒是十分安慰的一件事。母親執行著父親在生時的遺願,把菜園打理得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果子花朵漫天香。這樣的晚年不愁吃喝穿,不愁老年癡呆。


    父親在生時就是這樣跟母親說的。父親還教母親打麻將,說是自己如果突然一天走了,母親就去外麵跟人打打麻將,也就不那麽孤寂了。可母親總是呆在家裏,沒心情去外麵跟人打麻將。


    母親也不做鞋了。不是母親不想做,而是那些鞋做好了沒人穿。現在大家都買鞋穿,樣式好看,還便宜。母親很失落,時有無事就將櫃裏堆著的一疊疊鞋底拿出來,一雙一雙地挑選,做雙把。時有大姐二姐回來,拿走一雙,母親便高興得隨她們挑。母親做的鞋穿起來很舒服。隻是我們姐妹的個頭都接了母親的代,不高,都不大喜歡穿平底鞋,穿城裏商鋪買的高跟鞋。母親做的千層底徹底退出了江湖,沒人再記得。


    母親太寂寞了,還是喜歡跑到鹿女家去,雖然三姐家就在不遠處,一個隊裏,母親房屋的北頭,離母親不過五百米。但三姐夫總不在家,泥水工一年四季在外麵做工,祖母又常去三姐家,母親就不去了。


    而鹿女剛做人妻人媳人母,太年輕,加以家庭事務忙碌,與陸仔性格不大合,都不大懂得母親的孤獨,更體會不到!陸仔是個急躁的人,更不理解母親的孤獨。鹿女有點不堪重負,幾乎辜負了父親對她殷切的期望。


    母親從來不對任何人說這些,二嬸子雖是母親從娘家要來的一個伴,但從來她就沒跟母親做過一天伴,她自家忙得很。堂弟建的堂客楊梅更是忙著自己的小家庭生活,對母親不多理會。父親去世後,最難過的是母親,可表麵看去,一點也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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