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麵走了,沈巍把昆侖山巔的幽畜收拾幹淨,再一轉眼,其他的那些,但凡識趣的,基本已經都散了。隻有牛頭馬麵一邊一個扶著判官,遠遠地看著他,又像是有話說,又像是不敢過來,沈巍對大慶一伸手,簡短地說:“走吧,我帶你回去。”


    大慶跳上他的肩膀,其實沈巍身形和趙雲瀾差不多,肩膀不比他寬,也不比他窄,可站在斬魂使肩上,它總覺得很別扭,隻好把自己縮成一個黑貓團,用爪子拚命地抓著他的衣服。


    判官這才似乎是鼓足了勇氣,開口叫住了他們:“大人……”


    沈巍把斬魂刀收好,腳步沒有停頓,表情淡淡地說:“滾吧,別逼我口吐惡言。”


    天終於亮了,漏下了遲到的天光。


    沈巍回到趙雲瀾的小公寓裏時,已經過了正午,所有的電視台都在滾動播放早晨的異象,各大媒體基本沒別的事,全都各顯神通地請來各路專家,胡說一通。


    沈巍卻隻做了一件事——等門。


    他等門是真的等門,把小沙發挪到了麵衝門口的位置,而後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大慶默默地蹲在窗口上,把自己當成了一隻貓擺件,假裝不存在。


    這一坐足足有三四個小時,到了下午太陽快偏西時候,沈巍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才連著震動了幾下。


    沈巍開始沒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想起來拿起來看,這一動,整個人才好像忽然“活過來”了一樣。


    打開以後,裏麵是一連三條短信。


    第一條:“終於有信號了,沒什麽事,我一會回家。”


    一分鍾以後第二條:“擦,領導在召喚,晚上有個飯局得去陪席,我剛看見,甭等我了。”


    一分鍾之後又來了第三條:“早點休息,乖。”


    大慶從窗台上跳下來,落在地上,圍著沙發轉了半圈,最後仿佛是鼓足勇氣,才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地問:“大人,請問是我們令主嗎?”


    “嗯,”沈巍點點頭,“他說有點事,晚些回來。”


    大慶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又說:“那……那我就先告辭,回光明路4號了。”


    沈巍垂下眼看了它一眼,大慶本能地在他的目光下低了個頭——好像一點也想不起來它一口一個“沈老師”,什麽話都往外放的模樣。


    沈巍略一點頭:“慢走。”


    大慶如蒙大赦,飛快地躥起來撥開門閂,小跑著出去了。跟斬魂使什麽的共處一室實在太可怕了,如果不是因為擔心趙雲瀾那慫貨,它才不會放著自己一個冰箱的小魚幹不吃,跑來受這種提心吊膽的洋罪。


    趙雲瀾沒去趕什麽應酬,他其實哪也沒去,發完那條短信後,他就漫無目的地走在龍城的大街上。


    這裏冬天大多幹燥,這個冬天也不知道為什麽,雪多霧多,地麵上結著一層細小的冰渣,偶爾有車開過,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加速,街邊的一些小店已經關門了,連行人也少了很多,顯得有些蕭條。


    他眼神迷茫,似乎也不知道要去哪,眼睛裏有些血絲,顯得很憔悴。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電話才響了,趙雲瀾聲音沙啞地接起來:“喂,爸。”


    “嗯。”電話那頭應了一聲,“為什麽一直不在服務區?”


    “……”趙雲瀾在街邊站定,正好站在了風口上,幹冷的風刮得他眼圈有些紅,呆了兩秒鍾,才反應慢半拍地說,“信號不好吧。”


    趙父問:“那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趙雲瀾自己也說不好,抬頭仔細辨認了一下街道的名稱,才大概說出了自己的位置。


    趙父:“等著,我去找你。”


    趙雲瀾蹲在路邊等了一會,大概二十分鍾以後,一輛車停在了他旁邊,司機從裏麵探出頭來,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怎麽跟個要飯的似的?上車。”


    趙雲瀾有氣無力地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蹲麻了的腳,爬上了副駕駛,死狗一樣地一屁股坐上去,雙手抱在胸前,縮著肩膀,渾身彌漫著“我不想跟你說話也不想交代問題”的氣場。


    他爸踩下油門,掃了他一眼:“去哪了,穿成這樣。”


    “青藏高原。”趙雲瀾麵無表情地說。


    “幹什麽去了?”


    “配合抓捕一些罪大惡極的可可西裏盜獵分子。”


    趙父說:“放屁。”


    趙雲瀾不吭聲了。


    趙父沉默了一會:“你媽前兩天就跟我說了,我一直沒想好怎麽來跟你談這件事,所以也沒找你。”


    趙雲瀾有些疲憊地看了他一眼。


    “你小時候那幾年,正是我事業上升期,最忙的時候,那時候都是你媽在管你,我沒怎麽盡過職,一直沒覺得有什麽,直到後來你都上學了,你媽拉我去參加學校組織的家長俱樂部,周末沒事的時候跟別的家長老師一起坐坐,聊聊各自家的小孩,我才發現,你跟別的孩子是不一樣的。”


    趙雲瀾苦笑了一下:“哪是不一樣,分明是你生了個怪胎……行了爸,咱換個時間溝通,我今天實在是不想說話。”


    趙父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夠慣著你的了——當初由著你異想天開地去申請什麽特別調查處,還幫你活動了一些關係,我問過你多餘的廢話麽?別給我得寸進尺啊。”


    “……”趙雲瀾沉默了一會,“行吧,你想問什麽?”


    “我先得不能免俗地問問,你和那個老師能分開嗎?”


    “不能。”趙雲瀾斬釘截鐵地說。


    “我沒跟你急,咱們心平氣和地討論這事,”趙父皺了皺眉,“你跟我說說,你喜歡他什麽?認為他哪點是別人不能代替的?哪些是值得你頂著社會輿論壓力、以及你們現階段不可能合法地在一起的這個事實,也非他不可的?”


    “我媽還不如誌玲姐姐漂亮呢,你幹嘛守著她這一棵樹放棄了整個森林?”趙雲瀾有些沒耐心地說,隨後他心情惡劣地低低哼了一聲,“輿論算狗屁,合法又是什麽東西?我想要的話,自己畫一張結婚證,大學路門口蘿卜刻的各種公章,五塊錢一個,有什麽了不起的?”


    趙父:“這跟你好好說呢,你那什麽態度?”


    “……對不起。”趙雲瀾沉默片刻,低下頭,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也許有一天,當你的荷爾蒙水平恢複正常,你會後悔自己現在的選擇,”趙父的語氣一直非常平穩,不徐不疾,讓人忍不住跟著他放鬆下來,一點也不會認為他咄咄逼人,這樣的態度反而更容易讓人聽進他的話,他說,“激情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東西,我也年輕過,明白那種感覺,但是我並不讚成太過艱難的愛情,你知道為什麽嗎?”


    趙雲瀾沒有回答。


    “你看過《安娜卡列尼娜》嗎?”趙父用二十邁的速度,緩緩地開著車在空蕩蕩的街上走著,“安娜最後為什麽會死?當然,你可以爭辯說,她出軌的愛情是不道德的,而你們是正當的,這一點我也同意,但是有一點是共通的——愛情,是一種非常堅韌、也非常脆弱的東西,也許受到阻撓和壓迫的時候,它會產生極大的力量,變成某種近乎偉大的感情,這也是為什麽它從古至今一直受到歌頌,可你得記住一句話:‘打敗你的,永遠不是高山,而是你鞋裏的那顆沙’。”


    趙雲瀾沒吭聲。


    趙父歎了口氣:“艱難的愛情,可以靠堅強和不顧一切的付出扛過去,可是愛情總是要歸於平淡,你想過嗎?到那時候,你們看見對方的時候,激素的作用褪去,想起的不會是美好的怦然心動,而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受過的非難和痛苦,到時候你怎麽麵對他,他怎麽麵對你?你想過嗎?人就是這樣,不要覺得自己是例外,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愛吃的那家冰激淩嗎?”


    趙雲瀾緩緩地搖搖頭。


    “你媽怕你長不高,不給你吃零食,你就對它日思夜想,還絕食抗議過,後來我出差回來,就想了個辦法——我一天三頓地帶你過去,每次都讓你隨便挑,每次起碼兩大盒,吃壞了肚子也不管你,帶你吃了一個月,後來一提起那家冰激淩店你就哇哇大哭,抱著門框也不願意去。”


    趙雲瀾勉強牽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趙父心平氣和地說:“現在你再好好想想,然後再跟我說,你覺得自己和那個老師這樣下去可以嗎?”


    他這樣說話,沒有人會聽不進去,趙雲瀾停頓了一會才接話,聲音依然是沙啞得厲害,他從旁邊拎出一瓶礦泉水,一口灌進了一半,這才慢吞吞地說:“我和沈巍其實已經認識很長時間了,算起來,其實從我剛工作那會就認識他,到現在也有不少年了。爸,我知道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可是世界上有一種人,不是那種你怎麽看怎麽好,怎麽閉月羞花,怎麽非卿不可、就想從此君王不早朝了,而是你覺得,要是你對不起他,你自己簡直就不是東西。”


    趙父轉頭看了他一眼,趙雲瀾靠在車座靠背上,眼睛半睜半閉著,可能是睡眠不足的緣故,他本來就比別人寬厚一些的雙眼皮幾乎折成了三層,顯得格外的累。


    趙父聽了,半天沒吱聲,好一會,才有些艱難地說:“那好吧,你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我也沒權利幹涉你太多,如果你這麽想,那我也真的沒話好說了——改天有空,我在家的時候,你可以帶他再來家裏吃個飯。”


    “謝謝。”趙雲瀾說這話的時候,卻沒有多少高興的神色,他的眉頭一直輕輕地擰著,過了一會,他有些艱難地說,“爸,能陪我喝幾杯嗎?”


    趙父看了他一眼,調轉車頭,把他帶到了一家本地人開的比較僻靜的小餐廳,打開酒水單,推到趙雲瀾麵前:“點吧,我買單。”


    然後對服務員點點頭:“給我上一壺鐵觀音。”


    父子兩個相對坐著,氣質上有一些微妙的相像,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誰也不吭聲,誰也沒打擾誰。


    趙雲瀾喝酒不上臉,喝得越多臉色越蒼白,在他麵前的空瓶子已經過了兩個的時候,趙父按住了他叫服務員的手,回頭說:“給他拿一杯蜂蜜水——雖然有時候心裏不舒服可以喝一點,但我是你爸,我得看著你,別讓你酒精中毒或者胃穿孔。”


    趙雲瀾頓了頓:“還沒吃飯呢,再給我一盤炒飯。”


    “現在能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了嗎?跟老師吵架了?”趙父問。


    “怎麽可能。”趙雲瀾艱難地笑了一下,“我早過了因為一點屁事跟人吵架的年紀了。”


    趙父:“那是怎麽了?”


    趙雲瀾好一會沒言聲,眼睛盯著大理石的桌麵,似乎把那些毫無規律的紋路看出了個花來,直到他點的水和飯都上來了,他的眼珠才輕輕地動了一下,低低地說:“很多事……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怎麽辦?”


    趙父點了根煙,沉默了一會:“我可以跟你說說我的感受,我活到這個年紀,感覺人這一輩子,有四件事不能太執著,一是長久,二是是非,三是善惡,四是生死。”


    趙雲瀾抬起眼看著他。


    “執著有時候是種美德,但是如果太糾結‘長久’,你就容易患得患失,看不清腳下的路;太糾結‘是非’,你就容易鑽牛角尖,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那麽多絕對是、或者絕對非的東西;太糾結‘善惡’,你眼裏容不得沙子,有時候會自以為是,希望規則按著你的棱角改變,總會失望;太糾結‘生死’,你的視野就小,這一輩子最高隻能成為二等層次的人。”


    趙雲瀾默然不語地聽著。


    “有些東西,經不起拷問,也經不起琢磨,更不值得深陷,我覺得你既然做了,就沒必要想對還是錯,你與其用這些東西折磨自己,不如想想以後怎麽辦,你說呢?”


    趙雲瀾聽完,二話不說,把一整杯蜂蜜水都喝了,然後鎮定地說:“飯我吃不下去了,要去吐一場,吐完你開車送我回去吧。”


    趙父一路把他送到了樓下,沒上去:“那個老師在你家吧?人家沒準備好,我就不便突然上門了,你自己上去吧,等以後再約。”


    趙雲瀾背對著他,衝他揮了揮手,披星戴月地走了上去。


    沈巍一直在等門,聽見鑰匙響,立刻走過去在他沒擰開鎖之前打開了門,趙雲瀾看起來還算清醒,可是身上一股酒氣,抬腳就被門檻絆了一下,沈巍忙扶住他:“喝了多少?”


    “沒事。”趙雲瀾把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靠了一會,才衝他笑了一下,“我先去洗個澡……有吃的嗎?”


    “……”針對趙雲瀾自作主張地上昆侖,沈巍其實是有很多賬想和他算的,可是看著他可憐巴巴地按著胃的模樣,他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末了,沈巍隻是歎了口氣,“ 那我去給你熱盤點心。”


    趙雲瀾在他頸子上飛快地親了一口,手伸進懷裏,摸出一根細長條的木頭盒子,塞進沈巍手裏,說了聲“禮物”,就轉身進了衛生間。


    沈巍低頭打開木頭盒子,隻見裏麵是一根非常細的筆,木筆杆,下麵不知是什麽東西的毛,乍一看,竟然是金燦燦的,拿在手裏沉重得有些驚人,寶光流轉,華潤內斂,豁然就是傳說中功德古木做的功德筆。


    沈巍愣了愣,就在這時,衛生間裏的水聲之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沈巍嚇了一跳,趕緊把這聖器收好,走過去敲了敲門:“雲瀾,沒事吧?”


    趙雲瀾家的浴室裏有個浴缸,浴缸上麵裝了淋浴,有時間可以泡澡,沒時間衝一下也行。趙雲瀾不小心把水溫開得太高,本來三分酒意,勉強清醒,被熱氣一蒸,頓時開始上頭,光腳踩在浴缸上太滑,他一個沒留神,直接五體投地,重重地栽進了浴缸裏,險些摔出個腦震蕩。


    滿眼都是晃動的金星,壓根沒聽見沈巍說什麽。


    得不到他的回應,沈巍終於忍不住一把推開了浴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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