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管理需要,出差需要後勤統一安排車次和行程,所以祝紅和林靜約好後,就趁著天還沒亮,一起到了光明路4號找汪徵,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了他們一直沒回短信的領導正蜷縮在沙發上,身上還穿著睡衣,蓋著一件明顯不是他穿衣服風格的厚厚的羊毛大衣。


    大慶蹲在沙發前,麵前是一個隻剩下魚幹殘骸的盤子,正心滿意足地舔著爪子。


    祝紅放輕了腳步,低聲問:“他怎麽睡這了?冷不冷,不怕著涼嗎?”


    她說著,調高了空調溫度,把自己的羽絨服脫下來蓋在了趙雲瀾身上。


    林靜過了個年,整個人好像給□□打了,圓了一大圈,蹭了蹭白團子一樣的下巴,他說:“過年不回家,必有隱情,我看不是被逼婚,就是被逼分。”


    正說著,趙雲瀾頂著一頭亂發和厚重的黑眼圈從沙發上抬起頭,一臉被吵醒的濃重的起床氣,陰沉沉地剜了林靜一眼,簡短有力地說:“閉嘴,滾!”


    林靜本賤,沉默了兩秒鍾,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不是,你們說這種漢子誰受得了——你媳婦要是早晨辛辛苦苦做好早飯過來,叫你起來吃,你也是這句話?”


    趙雲瀾一抬手,隨手抓住了旁邊立櫃上的一個袖珍小盆景,“咣當”一聲砸了過去。


    大慶和祝紅麵麵相覷,林靜也愣了一下——見趙雲瀾動了真火,這嘴賤惹了禍的隻好默默地找來掃帚,把碎片打掃幹淨,末了自己嘀咕了一句:“阿彌陀佛,碎碎平安。”


    大慶跳到沙發背上,用爪子扒拉了趙雲瀾的肩膀一下:“哎,你沒事吧?”


    趙雲瀾深吸了兩口氣,躺了回去,把半張臉都埋在了衣服裏,衣服是沈巍的,直到他出門以後才發現這個問題,衣領間仿佛依然縈繞著那人身上幹淨好聞的氣味。


    不知過了多久,趙雲瀾才悶聲悶氣地說:“我沒事——林靜你放那吧,回頭我來掃,我剛才不是衝你……我現在有點難受,你們讓我自己躺一會,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大慶顫了顫胡子,趙雲瀾就抽出手來,粗魯地擼了一把它頭上的毛,然後有些敷衍地拍了拍肥貓的屁股:“你有空去給我追查一下《上古秘聞錄》這本書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支使你貓爺爺。”大慶不滿意地呼嚕了一聲,“那我的紅包呢?我的壓歲錢呢?”


    趙雲瀾閉著眼,在沈巍的大衣兜裏摸了摸,摸出了一把零錢,拎過貓脖子,往它的貓牌項圈裏一塞,打發要飯的擺擺手:“真好意思開口,印鈔機也壓不住您老的歲數,快滾吧。”


    大慶呲牙要在他的衣服上磨爪子,被趙雲瀾一伸手,眼疾手快地擋住了,大慶的指甲觸碰到溫暖的人肉,當時就把指甲縮了回來,可還是在趙雲瀾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連磨爪的權力都沒有了——大慶愣了一下後,氣哼哼地跑了,認為趙雲瀾這個大混蛋,是把自己這隻高貴冷豔的貓當成了個公交車的投幣箱。


    由於春節期間每天的規矩和講究特別多,而特別調查處又大多不是人類,各有各的過法,所以一般沒事的話,他們至少是要過了十五才開始回來上班的,光明路4號白天就是一個空院子,趙雲瀾心裏讓沈巍的事堵得難受,打定了主意要大夢浮生一回,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醒來的時候,連黑貓都讓他支走了,辦公室裏靜悄悄的,趙雲瀾一伸手,把險些被他踹到地上的羽絨服拽了起來,拍拍上麵的塵土,揉了揉眼,一低頭,卻愣了一下——他出來得匆忙,隻是匆匆踩上了一雙鞋,連襪子也沒穿就跑了出來,到了外麵才發現是一雙夾皮鞋,多少有點冷。


    這一低頭,趙雲瀾看見,地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雙他平時穿的短靴,裏麵還塞了一雙厚厚的毛襪,沙發扶手上搭著一套熨燙平整的衣服,內衣給夾在了最裏麵,衣服上麵壓著他的手機、錢夾和鑰匙……那人隻沒給他拿外套,大概是想把自己穿過的大衣留給他的緣故。


    一個人忽然出聲說:“沈老師給你送過來的,我本來想叫你一聲,他沒讓。”


    趙雲瀾捏了捏鼻梁,隻見是祝紅坐在辦公桌後麵,正自己上網打發時間。


    “沈巍人呢?”


    “走了。”祝紅的目光從顯示器上移動下來。


    趙雲瀾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去哪了?他還說什麽了?”


    “哦,他說‘外麵冷,你忙完了就回家,不用擔心會見到他,他回自己的地方去了’。”祝紅原封不動地鸚鵡學舌,然後說,“後來他就走了,大概回家了吧——話說你們倆怎麽挑大過年的時候吵架?”


    趙雲瀾沒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地方”指的是哪裏——那並不是祝紅以為的沈巍自己的公寓,一想到這個,他就心如刀絞,可當著別人的麵,卻隻好表情木然。


    坐了片刻,趙雲瀾穿好襪子,拿起換洗衣服到衛生間,把睡衣換了下來,又匆忙地洗漱了一下,然後雙手撐在洗臉池上,定定地盯著雪白的搪瓷池子看了一會,把臉埋在了冷水裏。


    他一時不敢想沈巍,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一想到一個人,心裏就想被挖了一塊那麽難受。


    他在衛生間逗留的時間太長,以至於後來祝紅不放心了,過來敲了敲門:“趙處,你沒事吧?”


    趙雲瀾應了一聲,把臉上的水珠擦幹淨,找到了自己為了通宵加班方便放在辦公室的衛生用具,對著鏡子,把冒出來的一點胡茬刮幹淨了,仔細地把自己收拾得像個人了,才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他知道,就算他心疼出心肌炎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必須盡快在萬端攪在一起的事裏摸出個頭緒來。


    祝紅在門口等著他出來,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趙雲瀾卻眉目不驚地問:“有吃的嗎?我餓了。”


    祝紅:“……食堂大概有,你要麽過去看看?”


    趙雲瀾點了個頭,轉身直接自己上了二樓,祝紅更驚悚了——趙雲瀾這貨從來都是往辦公桌後一坐,大模大樣地支使別人“給大爺端碗粥來”什麽的,一年到頭沒有幾次“屈尊降貴”地親自去食堂。


    趙雲瀾到食堂要了一份常規早飯套餐,一聲不吭地坐下開始吃。這時,他整個人處於一種詭異的平靜狀態,祝紅一聲不吭地跟著他,有種此時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是抬頭看一眼,就繼續麵無表情地喝粥的狀態,於是更提心吊膽了。


    直到趙雲瀾把一托盤的食物都墊進了肚子,才覺得冰冷的麻木的手腳有了點熱氣,他這才奇怪地看了祝紅一眼:“你來單位幹什麽?”


    “……”祝紅沉默了一會,“本來是和林靜約好了今天坐火車去看黑狗和屍體。”


    “哦,那怎麽沒去?”


    “我有點不放心你,讓他自己去了。”


    趙雲瀾擦了擦嘴,站起來自己把托盤收拾了,嘴上無所謂地說:“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沒事你就回家吧。”


    祝紅不言聲,隻是跟著他。


    趙雲瀾一路溜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像日常一樣坐下打開電腦,掃了一眼祝紅:“還跟著我幹什麽?”


    祝紅:“你到底怎麽了?”


    趙雲瀾從抽屜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


    祝紅不肯放過他,咄咄逼人地說:“沒什麽你會大半夜不回家跑到辦公室睡?”


    “哦,”趙雲瀾深深地把一口白煙一絲不漏地全吸進肺裏,“昨天晚上跟他拌了幾句嘴。”


    “放屁,”祝紅眉間一跳,直截了當地說,“當別人都眼瞎,你拿那個姓沈的當心肝,要是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現在早就回去,屁顛屁顛地自己主動跪主板寫萬字懺悔書了,哪有工夫在這跟我扯淡?”


    趙雲瀾:“……”


    “他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祝紅說這話的時候,眼亮得嚇人,好像隻要趙雲瀾一點頭,她就能立刻出去幹吞了沈巍。


    “少胡說。”趙雲瀾彈了彈煙灰,“你怎麽越來越八卦,小心八卦的女人嫁不出。”


    祝紅內心悲憤:“反正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有什麽關係?本來就嫁不出去。”


    趙雲瀾聽明白了她的話,卻隻好裝傻,於是再次無言以對,他決定可恥地逃走——他找出一個公文包,把自己的錢夾手機什麽的往裏一塞,電腦也不關,轉身往外走去。


    可是祝紅打定主意不放過他,立刻跟上:“你幹什麽去?”


    “跟部裏的領導約了見麵。”趙雲瀾瞥了祝紅一眼,“你還跟著我幹什麽?”


    祝紅在他開鎖以後,就眼疾手快地坐上了他的副駕駛,“哢吧”一下扣上安全帶,坐得穩如泰山:“我也去。”


    “……”趙雲瀾站在這門口無力地歎了口氣,“姑奶奶,你能饒了我嗎?”


    祝紅漠然地把臉轉向另一邊。


    兩人對峙半晌,祝紅穩如泰山。末了,趙雲瀾隻好深吸一口氣,盡量克製住自己的煩躁,把煙頭擰滅了,一聲不吭地上了車。


    他一直沉默,祝紅偷偷打量他幾次,都隻看見一張英俊又冷漠的側臉,終於沒話找話地忍不住問:“部裏的領導是誰?”


    “小郭的二舅。”趙雲瀾說,“對,說起這事,帶著你也沒什麽,過一陣子,你給我查查,到底是誰在其中做手腳,把郭長城調動到我們部門的。”


    祝紅:“做手腳?對小郭做手腳?他能幹什麽?為什麽?”


    趙雲瀾沒做聲。


    他心裏其實懷疑是附在他爸身上的碗借著他爸的手做了這件事,但是為什麽?為什麽非要是郭長城?他除了功德厚一點之外,還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這個整個特別調查處最像人類的小郭,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如果可以的話,趙雲瀾想拿回昆侖君的力量和真正的記憶,如果不可以,那至少他要知道周圍這些雲裏霧裏的真實和謊言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不能兩眼一抹黑地輕舉妄動。


    沈巍……隻是這兩個字,就讓趙雲瀾焦頭爛額,心頭好像有一把火,不停地燒著他的精力,可是他得忍著,還得忍出一副心情平靜、穩坐釣魚台的模樣,有時候趙雲瀾發現,自己僅僅是在那裏坐著,一旦旁邊沒有人,不出三分鍾,眉頭就會不由自主地掐出褶皺來。


    有那麽一副圖景會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出現在他腦子裏——陰冷得沒有一點光、沒有一點生氣的地方,沈巍半個身體都已經被吞進了無邊的黑暗中,而他隻是抬起頭,極目想看看外麵的碧海藍天,可目光不夠長,洞不穿無邊無際的漆黑,他大概終於失望,帶著最後不宣於口的牽掛,慢慢地融入一片黑暗……


    忽然,有人推了趙雲瀾一把,他猛地驚醒,心悸如雷,一頭的冷汗。


    推他的人是祝紅,她麵無表情,有些不悅地說:“到了。”


    趙雲瀾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方才原來是場夢——他跟郭長城的二舅喝了幾杯,回程是祝紅開的車,他不知什麽時候就睡著了。


    祝紅坐著沒動:“你夢見什麽了,叫‘沈巍’的名字叫得那麽撕心裂肺?”


    趙雲瀾本來就覺得失態,不願意和她多說,隻假裝沒聽見。


    “雲瀾。”祝紅突然開口叫住他。


    趙雲瀾一頓。


    祝紅從兜裏摸出一個小盒子,她在水龍珠上栓了條紅繩,端口處打了吉祥如意扣:“這是我四叔讓我帶給你的,說是感激你這麽多年對蛇族的照顧,我……我可能過一陣子,就要和他走了。”


    趙雲瀾微微地皺起眉:“走?去哪裏?”


    “不知道,也許是回族裏吧,”祝紅慘淡地笑了一下,見趙雲瀾不接,就直接動手把紅繩掛在了他的脖子上,非常仔細地替他帶好,“水龍珠是我族聖物,能避水火,保平安,你……你還有什麽事要我辦,就快說完,我能替你做的事不多了。”


    趙雲瀾沉默了一會,低低地說:“龍城不適合妖族修煉,你回到族裏也不錯,離人群遠點,沒那麽多是非。你四叔是個人物,你跟著他多學著點,有前途,說不定下一任蛇族的族長就是你了。”


    他一席話如同交代後事,平靜得讓人心酸,祝紅一衝動,忽然把心裏話脫口而出:“趙處,你給我一句話,隻要你給我一句話,我從此可以和族人斷絕一切關係,刀山火海也跟你跟到底。”


    她說完這句話,好像交付了自己的一生似的,忐忑又期待地等著趙雲瀾回話。


    然而趙雲瀾終於還是避開了她的目光,自嘲地一笑:“咱倆無冤無仇,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幹嘛這麽害你?你以後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祝紅眼睛裏的光彩一瞬間黯淡了下去。


    而趙雲瀾已經從另一邊下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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