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父親的書房“燕申齋”。


    “父親,雲影珠能封印,也能解封的是嗎?”


    父親滿含愧色的望著母親,淚光潸然,似毫無意識的絮絮而答:


    “解封雲影珠的封印,會承受七層無上痛苦。本該零碎經受的洗練髒腑形骸、錘礎心神經絡、砥礪元神以及修煉所必經的諸般波折一起集合了。每一層破封曆經七日,前六層分別要經曆一層比一層劇烈的痛苦,你會體會到各種不同類型的折磨:針刺、冰封、撕裂、火燒、雷電、霹靂之痛,可能一次一種,也可能數種,最後一層解封尤為艱難,前六日會將各種苦痛一起經曆,到第七日若能形影無殊、神體歸一,解封才算是成功!”


    無論什麽痛苦,能比失去母親和紈紈更生不如死嗎?


    “父親,我要解封雲影珠!”


    父親驀然驚醒的轉過臉:


    “你怎麽會有這個念頭?這解封之難生不如死,九死難生!”


    無瑕攥緊了我的胳膊憤怒道:


    “你要做什麽?我不準!一定有辦法,一定有其他辦法,我會救紈紈,妹妹你別急……”


    “自我出生,便有父母兄長庇護,可是母親為我尋醫問藥不辭辛勞,才會在生紈紈的時候耗盡真元……”


    “影兒不可胡說,你母親怎麽會是因你而死……”


    父親再驚惶失措,我也不能讓步,決然而期待的望著父親,他會答應的……


    無瑕咬牙切齒道:


    “父親看看她,一出這個房門,她就要穿大氅!即便在房裏,她也要比我們多穿幾層衣服才能禦寒。因為冷,她連耳環都不能戴!幾個月前她被那青鬆樹精逼迫,吞了靈機的狐尾玉墜,若不是奶奶提前去請了靈丘君,再晚一點點,她就沒命了!父親沒有親眼看到,我都看見了……父親,不能解封雲影珠啊!!”


    我忽然心中一片澄陰,這難道就是天意?


    有一天清晨,紈紈便拖著靈機飛奔著要去玉泉地宮看幽靈花種,無極宮外一個小仙女笑吟吟看著我阻攔紈紈,可紈紈動作太快,拉扯之際將靈機頸下的狐尾玉墜扯掉了,未料到那小仙女眼光一亮,奇襲搶奪,慌亂之際我為了保住玉墜竟吞進了嘴裏,幸而奶奶趕來一拐杖打得那綠衣仙女口吐綠血,落荒而逃,可奇怪的是,侍衛們竟無人知曉此人是何時進入又逃了出去的!


    原以為是我無極宮守衛鬆散,直到遇見了琯朗!


    然而那玉墜是狐族修煉神器,它在我的身體裏翻騰不已,隻覺得尖銳的刺痛充滿了血脈和每一個毛孔,身體似三昧真火寸寸灼燒有如化成了千萬片飛灰……


    我以為自己要死了,還將紈紈托付給奶奶,奶奶卻罵我說,你死了去見你娘,你娘問你怎麽死了,你就說你蠢得吞了靈機的狐尾玉墜才死了?你娘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蠢孩子……黎獲,拿我的帖子去請靈丘君來,隻有他才降服得了這玉墜……


    “哥哥,這難道不正是上天要我解封雲影珠,提前在我身上試演了一番嗎?若父親不依……我死了,血液留給紈紈,父親和哥哥替她養著幽靈花,說不定有一天幽靈花就開了,紈紈就會醒來。你們總不能時時看著我,若是不解封雲影珠,我一定會這麽做的!”


    琯朗眼睛定定的看著我頸下的寒光劍,眼眸中含著深不可測的陰霾。


    從來沉穩,風雲動而不變色的父親眼神十分可怕,長髯蘊著深沉的憤怒,臉色扭曲,終於咆哮起來,氣震屋宇!


    “你是用你的命威脅我!!你怎麽能這樣對待你的父親、你的兄長!”


    燕申齋的門“咚”的一聲從外麵被推得大開,門外傳來悲涼卻不乏鏗鏘聲音:


    “我同意!”


    我不敢須臾分神,直到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奶奶顫巍巍的身影。


    “無瑕,有什麽好哭的,別哭了!始影,你把劍放下!”


    “對不起,奶奶,我不能!”


    奶奶歎口氣,嘴唇哆嗦著,拐杖在地上拄得“篤篤”有聲的責問父親:


    “你怎麽一點也不了解你這些孩子!紈紈小丫頭你是沒見到,我活這麽大年紀,從未見過這般小的孩子有這麽大的勇氣!”


    奶奶竟看著我落下淚來,深深歎了一口氣道:


    “始影從小被你們你們逼著練功修道,吃了多少苦,她有喊過一聲苦嗎?你們在她身上試驗各種仙法仙藥讓她生長仙力,難道就不狠?就這麽的養大了,怎地如今倒沒有勇氣了給她解封雲影珠了?”


    “母親,這雲影珠非同小可,影兒駕馭不了的,萬萬不能……”


    “什麽不能?你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她才跟紈紈一樣大的時候你們不也弄了個靈珠回來?我就說用不得用不得,那一次不也是死裏逃生?還有她九百多歲的時候,你們不也是弄了什麽藥回來,又差點中毒……”


    “自從樂君去世,你年紀輕輕的卻變得暮氣沉沉、畏首畏尾。你可知道為何樂君臨死隻看了紈紈一眼,卻叫著始影的名字走的嗎?”


    父親倜儻大度、意氣雄傑,五萬六千歲的年紀本是盛年,可自母親去世,父親的眼中便沒有了光彩……


    “紈紈雖一出生就沒了娘,整個無極宮必定疼愛有加。始影不同,就因為她先天不足,你們對她嚴酷,偏偏這孩子也驕傲,性格又執拗,樂君她隻怕你們都不懂她,這孩子的腦子一根筋從來不會拐彎,將來要是跟她擰著了,不得出大事麽?”


    “她今天已經豁出命去殺熊斷了,你們誰能擋得住她再去一次?……我這兩個孫女,真像我北冥的子孫……”


    父親驚異的詢問琯朗,琯朗半垂了眼簾道:


    “紈紈剛被熊斷所傷,她……就拿著寒光劍去找熊斷拚命……”


    父親茫然若失的看著我,愁苦萬端的喃喃道:


    “影兒,你就這麽狠心要爹爹看著你受這般苦嗎?”


    無瑕咬牙切齒語無倫次:


    “你是不是瘋了?啊,你簡直瘋了!把劍給我……妹妹,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狠了很心,寒光劍的冰涼刺進了脖頸,忽然劍飛了出去!我也飛了出去!


    琯朗從未像如此這般,眼中似要噴出火來,他雙手緊緊握住我的肩,暗暗的生疼。


    ““我不允許你用自己的命去換紈紈的命,更何況還不一定換得回來!我能救紈紈,我一定能救她!你相信我啊!”


    聲音帶著哭腔,竭力的控製著憤怒,聲音還是透過冰雕遠遠的傳了出去,漫漶在這清冷的天地之間。


    紈紈每天一睜開眼,就像十二時辰盤裏的動物一般永不停歇………我要教她讀書、認字、講故事,氣急敗壞的防止她去挑釁那脾氣最壞的麝牛……可是紈紈現在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小小的身上還有兩個巴掌大的窟窿……


    “琯朗,我從第一天看見你就喜歡你……可我的血脈裏流著的是北冥的血,是我父母、兄長還有紈紈的血!我是屬於北冥的!”


    琯朗怔怔的看著我,清眸中流淌下兩行淚水!


    “你等一等我好不好,我立刻就去找我師父,他一定能救紈紈……”


    “你找不到他對嗎?”


    琯朗從沒提過他的師父是誰。


    仙界諸多仙道上神法道神君他都未曾提過要去求他們救紈紈,可見他的師父是更有修為世所不知的高人。這樣的仙家多行蹤飄渺,這樣漫無邊際的去找,隻怕千年也未必成功!別說像仙界的傳奇東王公和西王母,百萬年來見過他們的也沒有幾個,就是我北冥長老靈玄老君,父親也僅見過那麽幾次!


    “就三個月,如果我找不到師父,救不了紈紈,你再解封雲影珠好不好?你答應我,我求你答應我……”


    “如果他也說需要幽靈花呢?”


    “……”


    琯朗的手鬆了一些,他深澈的眼眸溢滿了寒涼的絕望,抿著唇,費力的吐出幾個字,聲音低沉而哀傷:


    “……你找熊斷拚命,是……有求死的念頭嗎?”


    “……”


    “你想沒想過,你死了,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


    他……竟對我用情如此之深嗎?


    “如果有一天,如果我們救不了紈紈了,她不在了………”


    紈紈不在了?不,紈紈一定會哭著叫“姐姐你在哪裏,紈紈好怕……”


    “紈紈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冰雕群是我的世界,琯朗是我夢想的將來!


    可我想要的人生,一定要先有紈紈。


    琯朗的衣衫好柔軟,能清晰的感覺到他顫栗著的心潮起伏,淚珠落在他胸前的飛龍雲紋上,浸入衣下了無痕跡。


    他會離開北冥,從此我們之間,唯有北冥上表致謝,天庭嘉獎琯朗拯救北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也許是最後一次看他的臉,冷峻清朗,深青而瞬間舒展的雙眉,如青鬆般挺直的鼻梁,微青的下頜上胡茬似乎突然之間就長了出來,然他堅毅的雙唇裏輕輕的吐出一句話來,語調平靜,清淡無波!


    “好!……你陪紈紈,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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