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比鬥名單公布的前夕,學子們總是既興奮又忐忑。


    渴望表現與害怕丟臉兩種心態交替變換,到最後林師站上堂桌的那一刻,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想聽到什麽。


    林盤山快速掃了一圈,將眾人神態盡收眼底,緊接著便按順序念起名字。


    “第一場,賀蒙。”


    台下並未引起多少波瀾,按規矩前兩場是屬於下一屆的比鬥,而賀蒙是他們中當之無愧的第一。


    由他來打響開門紅,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他一向孤僻寡言,此刻也沒人會真心祝賀。


    坐在孤單的第二排,賀蒙牢牢攥緊藏在下方的雙拳,默默的給自己打氣。


    “第二場,江慎。”


    話音剛落,台下便響起一陣掌聲。江慎滿麵紅光的站了起來,激動的和身旁好友相擁慶祝。


    年輕一屆的壓力不會像老人這般大,隻要能選上就是與有榮焉。畢竟不是誰都像陸長歌一樣變態,十六歲已經打遍平京同齡人。


    “第三場……”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最為關鍵的時刻,林盤山突然頓住了,抬眼與眾人對視了片刻。


    台下學子們神態驟然一緊,全因第三場是老一屆學子們最希冀被選上的一場。


    不用被七品血虐,雙方都是半斤八兩,但凡打的出彩點,說不定都能被校尉大人看中。


    也有人警惕的看向陸長歌,雖然他才剛恢複到九品巔峰,但難保林師不會鐵了心送他上位。


    何況他方才剛從教習內舍出來,形跡可疑。


    “李洪澤。”


    坐在最後一排的李洪澤險些跳了起來,手舞足蹈的胡亂比劃著,將案桌拍的乓乓作響。


    直到林盤山歪頭斜了一眼,他猛然嚇的一激靈,趕緊恭敬站直,緊張的捏起衣角。


    幾家歡喜幾家愁,第三場的人選定下,內堂裏數人失落的垂下頭,沮喪萬分。


    夏朝每年的科舉,報名者成千上萬,而最終錄取卻不足三百。


    千軍萬馬擠過獨木橋,要是在一家普通的武院內都混不上比鬥名單,那麽即便參加科舉也是陪跑的命。


    道理誰都明白,可但凡人的心裏,總藏著對奇跡二字的幻想。十一年間的拳不離手,朝夕相處的木人樁,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許多人想起來這事的時候,都會羨慕燕小五。說退學就退學。


    畢竟,有時放棄更需莫大的勇氣。


    總之,還沒等林師念完名單,內堂的學子們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興趣。


    其中一場定然是餘慶之,七品對決關乎武院顏麵。至於另一場被選中的倒黴蛋,估計也就意思意思,差不多認輸就行了。


    當然,沒人想做這個倒黴蛋。因此自覺實力差不多的幾人,紛紛豎起耳朵,心中默念不要選我。


    “第四場,餘慶之。”


    嘩!


    台下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林師會安排餘慶之去打第四戰。也就意味著,五柳武院將放棄最為關鍵的壓軸主將之戰,這在曆屆爭奪中,都是從未有過的。


    激戰惜敗是一回事,舉手投降,傷及的不僅是武院本身,更會讓壓軸的那位學子顏麵盡喪。


    武院是培養進士的地方,可當武院為了一場無足輕重的勝利,而傷及學子本身時,他們也不禁黯然神傷。


    林盤山那張古板的臉上,依然嚴肅到令人畏懼,沒有人敢在此刻提出質疑。


    眾人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林盤山看在眼裏,心中隱隱作痛。他知道陸長歌是對的,除了陸長歌,再也沒人敢直麵與傅廷一戰。


    這也令他感到羞愧,悉心教導十年,滿堂習武之人,竟無一血勇之輩。


    這一屆,五柳武院估計隻能出個餘慶之。當然,還有永遠能創造奇跡的陸長歌。


    他的聲調慢慢放低,仿佛隨口說道:“第五場,陸長歌。”


    在少數幾人慶幸逃過一劫的同時,絕大部分的同窗們都愣住了。


    第五場的人選,既荒謬又有些理所當然。


    若是三年前,所有人都會相信陸長歌將來會是五柳武院的王牌。


    可現在……他隻是一個九品巔峰的武者。而傅廷是七品中階,雙方幾乎差了兩個品級。


    “林師……要放棄長歌了嗎?”


    這是所有人心中冒出的念頭,其他人上場會怎麽樣不好說,但以陸長歌絕世天才的名頭,平京城任何一家武院的學子,都想踩著他的名頭揚名。


    曾經的武道第一天才,守孝複出後的首戰,一定會引來平京無數權貴的目光雲集。


    所有人都會盯著這場比鬥,如果陸長歌慘敗,圍繞在他身邊的天才光環,也將被徹底粉碎,淪為武道第一笑柄。


    “長歌剛回來,第三戰出場……才更合理吧。”


    直到此刻,大部分人才悄悄的說出了心裏話,除了已經定好第三場出戰的李洪澤,麵色不安的垂下頭,對所有望向他的視線置若罔聞。


    內堂的討論聲越來越嘈雜,即便學子們視若猛獸的林師就這麽冷冷的站在堂上,卻也壓不住愈發熱鬧的爭議。


    “肅靜!”


    林盤山猛的揮動戒尺拍向講桌,帶著幾分怒其不爭的憤怒。


    “看看你們這慫樣,老子現在就能把話放這,就爾等怯懦無能的心態,想半年後科舉高中……”


    “白日做夢!”


    林師一通暴怒,讓學子們嚇的渾身一顫,立馬規規矩矩的安靜坐好,低著頭聆聽暴風驟雨般的謾罵。


    隨著堂桌上每一聲巨響,學子們的心肝也跟著顫動。


    林盤山黑著臉,將重複過無數遍的髒話一吐而盡,隨後輕輕踢了一腳牆根。


    片刻後,藏在幕簾背後的王衝,帶著寬慰笑容走了出來,與林盤山交錯擦過。


    隨著林盤山氣哼哼的從內堂間消失,學子們這才鬆了口氣,對著王師大吐苦水。


    “林師太可怕了!快嚇死我了……”


    “我險些以為林師要用唾沫淹死我們。”


    “你們還算好的,去年這個時候,我寧願去被傅廷打死,也不願在挨林師一頓臭罵。”


    王衝儒雅的笑著,朝下稍稍壓了壓手,緩緩說道:“你們也別激動,其實並非武院要放棄長歌。壓軸出戰,是長歌自己的意思。”


    他的目光很柔和,令人心安,看向陸長歌的眼神中毫無保留的透露出讚賞和欽佩。


    可這番話,卻讓台下瞬間陷入了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陸長歌身上。


    極度的複雜,是每一個人真實的內心寫照。


    在無法理解的同時,更令他們自己羞愧的是,他們的潛意識裏,真真切切的鬆了口氣。


    孤零零的第二排,賀蒙重重的冷哼一聲,眼神中卻重燃起一些狂熱。藏在案桌下的雙手,悄悄的拉出一張陳舊的錦旗。


    那略微脫線的金絲,依舊能看清瀟瀟灑灑的繡著陸長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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