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使團再次駐紮在這裏,不過相比來時的氣候,歸時已經是冷風習習。


    “要變天了。”在所有事情都以安排妥當後,羅公然麵色凝重的來到棠平身邊,隻是不待他開口說話,一直凝望滿天烏雲的棠平先開口了,隻聽他聲音低沉地說道:“風起、雪也就不遠了。”


    “少爺。”這場景確實有些怪異,但此刻羅公然也沒時間琢磨,他躬身對棠平行了一禮,恭敬地說道:“程先生來信。”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信件遞給棠平。


    棠平微偏著頭,伸手接過,直接展開信紙觀看,過不多時,他眉頭漸漸凝結。


    信中程清玄最終還是把所有事都提前告知棠平,他不是肖恩,他怕棠平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會有危險。


    “你也看過了?”真氣運轉至手掌,然後輕輕一震,待手中信紙化為灰灰,棠平這才看向羅公然,說道:“你怎麽看這件事?”


    燕雲騎建立後,一直是羅公然替棠平出麵打理,所以要說對這支軍隊的感情,那他一定是比棠平要看得更重。


    “已經到這一步了,沒辦法改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個道理羅公然又怎麽會不知道,隻見他躬著身子沉聲回答道:“少爺,你無須在意我的感受,一支軍隊不經過血與火的考驗,是無法真正成長。”


    重新整理被湖風吹亂的衣衫,棠平很是平靜地往湖邊靠近幾步,他望著風中蕩漾的湖水,苦笑一聲,說道:“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您無須如此。”羅公然緊跟棠平的步伐,來到他身後,低著頭,神色複雜的抿了抿嘴唇,聲音嘶啞地回應道:“肖老先生沒有做錯,少爺您確實需要借這個機會抽身。”


    “抽身?”棠平搖了搖頭,他雙手攏在寬鬆的袖子裏,澹澹說道:“這就是代價,是我們之前胡亂作為的代價。一群都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要用他們的生命為我們鋪平道路。”


    “少爺,您……”羅公然準備溫聲再勸。


    “道理我都明白。”沒等羅公然勸慰的話說出口,棠平便出言打斷道:“我們都是雙手沾滿鮮血的人,你無須擔心我。”說著,他轉頭注視著羅公然,說道:“今夜你和棠平一起離開,回去見見你姨娘,最好把她一起帶走。”


    “誠然如少爺您自己說的,我們都是從戰場上殺出來的,如今這也不過是小場麵,您何故要支開我?”羅公然以為棠平是擔心他們,所以才要他跟著離開。


    知道羅公然這是誤會了,棠平嘴角含笑,也沒有直接解釋,隻是輕聲笑道:“讓你回去見見你姨娘還有錯?你真以為他們憑借這些手段能將使團一網打盡?別想太多了,隻不過是不想你以後後悔而已。”


    “後悔?”羅公然有些不明所以。


    “你姨娘倒也有些手段,在你離開後,羅府算是撐了過來。”棠平沒在去看羅公然,繼續幽幽開口道:“但終歸是個婦道人家,家中沒有男丁,她怕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您是怎麽知道的?”每天傳來的消息都是羅公然在處理,他不知道自家少爺為何會知道,他所不知道的消息。


    棠平解釋道:“言冰雲說的,那家夥疑心病重,身邊要是有不了解的人,他渾身不自在,所以利用監察院的便利,他把使團成員的底都給摸了一遍。”


    羅公然緩緩抬起頭來,沉吟許久,他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公然便回去一趟。”


    “這才對嘛。”見羅公然不在堅持,棠平臉上笑容更盛幾分,同時也頗為欣慰地繼續說道:“燕雲騎的事我來安排,既然是軍隊難免會有犧牲,之前的感歎,不是因為我心軟,隻是想提醒自己一下,要是不想在無聲無息間被人算計,還有很多要學。”


    “如此,那公然也就放心了。”自家少爺對手握兵權一事有多在意,這一點羅公然是深深明白,所以在知道肖恩居然想讓燕雲騎來鋪路後,他擔心自家少爺一時會無法接受。


    “公然你有想過改名嗎?”正事談完,遲疑片刻,棠平才提起這件他很早就想說的事。


    羅公然微微一怔,他不解地望著棠平,這好端端的自家少爺為何想讓自己改名?


    “我覺得你改名叫羅成字公然會好聽一些。”這也是棠平心中的一點惡趣味,在羅公然跟隨他後,他就想提出這個建議。


    “羅成?好聽?”羅公然理解不了自家少爺的品味,不過他也沒有馬上拒絕,而是沉聲說道:“這次回家,我見到姨娘時,會問問她的意見,名字畢竟長輩起的,要換也該和她們說一聲。”


    “好!”這話有理有據,再說自己也隻是提議而已,並沒有強求的意思,話題到這,棠平也沒什麽需要交代的了,便對羅公然說道:“這裏沒什麽事了,你早些去準備一下,你還有棠田帶著十八騎和書籍離開時,注意隱秘些。”


    “諾!”


    ………………


    風雪起,一夜無話。


    “真不是一個好消息啊!”第二天一早,範閑裹著毛皮大氅出現在棠平的帳篷裏,棠平則是一邊烤火,一邊吃著下人送來的早飯。


    “有什麽不好的,這個時節下雪很正常。”使團來時是初秋,歸時已是初冬,真正在上京的時間不到一個月,其餘皆是在趕路。


    範閑也沒有和棠平鬥嘴的意思,見他不招呼自己一起吃,索性就自己動手拿起一旁的肉幹和麵餅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道:“如果接下來的行程會有什麽危險的話,那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繞過大湖後,前方有一處很適合伏擊的地點。”


    “嗯!”棠平點了點頭,說道:“風雪一起,本來就不好趕路,在加上地形合適的話,那他們應該就不會錯過。”


    “錯過後他們就沒有機會了。”範閑這話一點毛病都沒有,隻要進入滄州路,那沿途都會有軍隊護送,畢竟北齊和慶國幾十年來首次和親,誰也不願意出差錯。


    棠平有些看不懂範閑的行為,明明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來找自己,這種事也不需要猜測,不明白就直接開口問道:“那你不去準備,來找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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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就是過來蹭飯。”


    ……


    …………


    雪還在下著,龐大的隊伍已經開拔。


    因為這裏還屬於國境交接處,隊伍沿著官道向京都方向進發,一路上並沒有普通百姓的身影,所以很是沉默。


    因為範閑提前下命令,一路上潛伏在暗處的監察院劍手,始終保持高度警惕。


    ……可行至中午,使團隊伍已經走過適合伏擊的地點,卻還是一路平安。


    範閑吃過午飯後,便站在馬車上回頭望去,隻見後方的山穀處人影閃動,他們朝範閑比劃了數道特殊的手勢,範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疑惑。按院裏傳來的消息,那些蟄伏在暗處的人,這次必定會動手,可他們為何又放棄這麽好的條件呢?


    ……雖然心中不解,但暗處的劍手確實沒發現什麽可疑的地方,範閑無奈,隻能下令隊伍重新開始前行。


    過了這個適合伏擊的穀口,山林漸少,官道兩旁漸漸開闊,因為這裏已經是屬於滄州路的轄區,所以路上還不時能碰到趕路的行人。


    初時監察院劍手們還是同樣小心謹慎,可越接近滄州城時,監察院眾人也就越放鬆警惕,在他們看來,到了如今這個位置,是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襲擊使團的。


    隊伍中除了棠平,包括範閑和言冰雲也一樣,他們都覺得這是對方已經放棄大規模對使團動武的打算。可棠平的記憶中,秦業那個瘋子是不輸長公主的,他可是敢在京都城外截殺範閑的主,所以棠平可不認為這樣的瘋子會有什麽顧忌。


    ……不知又行進了多久,由棠平帶領著部分燕雲騎,在隊伍前頭開路,這會他們已經來到一處矮矮的山崗,隻要繞過這處山崗,那就可以遠遠望見滄州城了。


    就在棠平打量這處山崗時,騎在馬上的他忽然耳垂一顫,聽到了熟悉的弩板滑動聲,反應極快的他,瞬間就發出一陣尖嘯。


    這是早就商量好的信號,聽到棠平的警報時,早以經放鬆下來的使團眾人,這才慌忙開始準備應對危險。


    可是已經晚了,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四麵八方已經射來密密麻麻的利箭。


    “轟隆隆”一陣陣巨大地響聲回蕩在官道上,那是使團馬車被巨大的弩箭,粉碎後發出來的聲音。


    “分散開來,全速往山崗衝擊。”這時棠平已經顧不得使團的情況了,騎兵在這種地形碰上強弩,在毫無遮掩的情況下,生存幾率本就小,現在唯一破局的辦法,就是全速衝到山崗那邊,才能有機會開始反擊。


    好在攻城弩的目標是隊伍中的馬車,騎兵這邊要麵對的隻是箭手的強弓而已。


    嗖嗖嗖!


    全力衝鋒的棠平,眼角餘光瞥見那裹挾風雷之勢的巨大弩箭,頓時慶幸自己的選擇,要不是他見眾人都已放鬆警惕,無奈決定親自統帥騎兵開路,那這時麵對這攻城弩的人,就要加上他一個了。


    ……與暗自慶幸的棠平相比,此刻使團隊伍卻是不好受,雖然有棠平的警示,但一柄柄巨大的弩箭,還是對使團造成無法估量的破壞。


    範閑這會躲在一輛被掀翻的馬車後,他四下環視,僅這麽一小會的功夫,官道上已經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有鮮血、殘肢、內髒、腦漿和各種碎片。哀嚎慘叫聲不絕於耳,那些直接被箭失射殺的還好,最慘的是被箭失釘在地上的人。


    範閑和不遠處的言冰雲對視一眼,兩人都是麵色陰沉,可他們這時也不敢探頭查看情況。


    ……衝到山崗林邊時,八百人的騎兵隊伍隻剩三百左右,他們也不用棠平吩咐,全都第一時間下馬,然後幾個人一組的往林中摸去。


    “噗呲”一聲,棠平澹漠的抽回,刺穿不知名箭手咽喉的長劍。放棄馬匹後,以棠平的身手摸近這些箭手,那真真就是虎入羊群,沒一會功夫他就已經解決了三個。


    隨著棠平等人的行動展開,射向使團方向的箭雨明顯開始出現空擋。


    在到處是屍體,到處是箭失,到處是鮮血,到處是死亡的官道上,範閑和言冰雲都第一察覺到這個機會,便也用獨特節奏的尖嘯聲,提醒眾人準備反擊。


    在自己國度遭受到這樣的攻擊,此刻監察院殘存的劍手那是憤怒無比,在收到反攻指令後,他們便一個個如靈猴般竄了出去。


    密集的箭雨攻勢被棠平等人阻斷,所以範閑帶著的劍手,也快速向四野奔去,被他們這樣一分散開來,暗處箭手的優勢頓時就被削弱。


    …………官道四野的隱秘處,不時有打鬥聲傳出,這些打鬥聲都極為短暫,每一次聲音響起落下,射向使團方向的箭雨就會少上一些。


    隨著時間推移,除了攻城弩的巨大箭失外,普通強弩射出的箭失,已經無法壓製使團的龐大隊伍了。


    此刻還留在隊伍中的言冰雲,這時也開始組織人手構建防禦工事,並且第一時間去查探送親團的情況,被一千二百名燕雲騎保護的北齊送親團,除了有些狼狽外,並沒多少人員傷亡,這讓言冰雲鬆了一口氣。


    “大人,雖然傷亡有些大。”這時一個監察院官員湊到言冰所在的掩體後,冷靜地說道:“但您得盡快把剩下的騎兵組織起來。”


    這名官員言冰雲有印象,知道他隻要趴在地上,聽力會遠超常人許多,所以也沒有耽擱,直接問道:“你發現了什麽?”


    “就在遭到攻擊時,我便第一時間用自己的能力,搜集附近所有可疑的動靜。我發現除了燕雲騎外,附近還有一股騎兵,隻是不知為何他們到現在還沒開始發動攻擊。”這名有特殊能力的監察院官員,迅速組織好言語,對言冰雲匯報道:“大人別在猶豫,萬一敵人的騎兵殺過來那就晚了。”


    言冰雲聽到這名官員的話後,童孔猛地一縮,他沒有第一時間去組織騎兵,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這股騎兵就是黑騎。想到黑騎就在附近,卻毫無動作,言冰雲心中寒意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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