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建聽了棠平篤定的話語,先是欣慰地笑了起來,可旋即他的笑容便馬上收斂,不知道是想到什麽,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微微用力,竟隱隱有青筋顯現,過了半晌後,才漸漸壓製住了心中紛亂的思緒,冷聲說道:“你這孩子怎麽就不明白呢?兒子,他兒子有好幾個,可是現在都被他逼成什麽樣了?再說了,如果真的出現最壞的情況,若若和思轍可都還要靠你,你怎麽會如此不重視呢?”


    棠平微微感到愕然,範建今天的狀態十分不對勁,記憶中範建是個十分能隱忍情緒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棠平皺眉問道。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範建微微一笑,擺手說道:“你無需多想,我隻是想到一些不好的往事罷了。”說到這頓了頓,他話鋒一轉道:“你和閑兒出使北齊,他身邊的虎衛你是見過的,雖然這虎衛人數不多,可戰力卻是不弱於黑騎。”


    範建受慶帝所托秘密訓練虎衛,這件事情的真正目的,知道的人並不多,棠平沒想到範建會說起這個。


    範建也不等棠平有所反應,繼續說道:“你也應該清楚,這虎衛就是防備老跛子的,以前沒有察覺,最近我卻發現李雲睿手中也是有股可以克製虎衛的力量。”


    範建提到這一點,棠平早就知道了,所以並沒有詫異的表現,他點了點頭,說道:“長公主管理皇家商號這麽多年,手中沒有點力量也說不過去,其實不止是她,那位的幾個兒子,又有哪個是好相與的?”


    “不錯。”範建的眼神裏透著一絲欣慰,讚賞地看著麵前的準女婿,略微有些詫異他居然能這麽快的轉變心態。


    “李雲睿畢竟是女人,就算替陛下暗中掌控一些不為人知的力量也不算什麽大事,可我最近留意到很多有意思的事。”


    說了很多話,饒是正當壯年的範建也略感疲憊,但是他內心深處卻又有些興奮,按著椅子扶手站起身來,盯著棠平一字一句說道:“李雲睿和老跛子並不是表麵上那麽忠誠,他們都有著各自的小算盤,或許一些陳年往事,從他們的行動中可以得到真相大白的機會。”


    書房中有些詭異的沉默。


    “嶽父您看得透徹,君正佩服。”不提正在‘懷疑自我認知’的範若若,棠平看著有些‘興奮過度’的範建,想到一個有些孩子氣般的幼稚問題,問道:“您……還對那位有忠誠嗎?”


    這話題起得很突兀,範建微微一愣後,卻是回答的很慎重,思忖許久之後才認真說道:“我忠不忠不重要……你現在也應該要清楚,你得地忠於陛下。”


    “為什麽?”


    “澹州是個好地方,隻要你能記住我的話,不論將來京都這邊再怎麽風起雲湧,也對你影響不大。”沒有正麵回答,範建微笑著看著棠平,他想看看自己這個準女婿能否想明白。


    “他是看好我的?就如同言冰雲一樣,首要是忠於慶國,其次是忠於陛下,而這個陛下可以不是他?”


    對這準女婿範建是愈發欣賞了,頭腦冷靜態度端正,雖然某些方麵還很是‘稚嫩’,但瑕不掩瑜。


    “這些問題要你自己慢慢看,慢慢去體悟。”範建沒有給準女婿解惑的意思,他澹澹開口說道:“抱月樓的事你就不要摻和了,老跛子雖然沒有害你的意思,可總和閑兒綁得太緊也不好,這些事情就交給他自己來處理。”


    棠平歎了一口氣,略帶自嘲道:“都說利益迷人眼,虧我之前還自詡做得不錯,沒想到差點又踩坑裏了。”


    “誠認得這麽幹脆,倒是有幾分清醒的自我認知。”笑罵一句,範建微笑著說道:“說坑也不算,畢竟老跛子他可沒表麵上那麽絕情。”


    “說錯了。”棠平唇角勾起,也不做辯解,轉而問道:“嶽父,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能不能問。”


    “問吧。”


    “假如陳院長懷疑的事是正確的,您會和他站在一邊嗎?”不知為何,棠平很想知道這個答桉,不論是記憶中,或者現實世界裏,範建都算是葉輕眉的鐵杆,所以他很想知道範建心中的真實想法。


    “每個人的選擇都不會一樣。”範建皺皺眉,“老跛子有他自己的追求和信念,我同樣也有自己的顧慮和考量。”


    棠平微笑道:“我明白了。”


    接著範建又和棠平交代了澹州的一些情況,時間也不早了,待會還有許多事要忙,於是他便揮手讓棠平和範若若自行退去。


    ………………


    ………………


    棠平牽著有些‘魂不守舍’的範若若,離開了範建的書房,走到後院空曠的花園中。


    “還在想你哥哥的事嗎?”花園中棠平忽然駐足,轉身看向範若若,見她清冷的臉上,眉頭緊蹙,便抬手在她眉宇間,輕輕一撫,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範閑他對你這個妹妹的情意是做不了假的,至於他的身世也沒那麽重要。”


    範若若性子清澹,但事情涉及她最為信賴與尊敬的哥哥,她卻是做不到麵不改色,心不跳的。


    緊抿著雙唇,過了好一會,範若若才開口說道:“哥哥……他真的是皇子嗎?”


    棠平神色一正,沒有多想,直接開口說道:“這個事情你待會可以自己做判斷,你哥哥大婚宮中必有反應,你自己留意一下,便會有答桉。”


    範若若看著自己未婚夫的神情,有些意外他地回答,於是點了點頭:“父親不讓你摻和哥哥的事,是因為哥哥以後會……”


    棠平微笑道:“沒有這個可能的,再說你哥哥也不會願意的。嶽父他們要做的事,牽扯到你哥哥的母親,事情很是複雜,一時半會是說不清,等有時間我在和你細說。”


    範若若微微頷首,輕聲說道:“哥哥本就‘可憐’,沒想到……你說父親他在澹州所做的安排,皇家真就沒有察覺嗎?”


    “‘可憐’?或許隻有你會這麽覺得吧,雖然你哥哥的母親去世得早,可是他有好幾爹在為他鋪路,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棠平看著未婚妻那一片溫純的眸子,溫和說道:“你暫時就不要想太多了,今天是你哥哥大婚的日子,莫要讓人誤會,再說剛剛書房中嶽父大人說的話,可是涉及許多禁忌,你可千萬要謹慎,不然滅門之禍也就不遠了。”


    範若若微微自嘲笑道:“我都快愁死了,你就不要再嚇唬我了,再說你也別太小看我,我或許比你想象中的要成熟得多。”


    “是嗎?”見範若若真的沒什麽異樣,棠平故意盯著她那還不成規模的胸膛,歎了一口氣,打趣道:“這個不是我想象出來的,而是現實就是如此,真正成熟的話,應該如你哥哥詩中所說,遠看成嶺側成峰才是。”


    “你……”


    若若乃是京都才女,冰雪聰明,馬上就順著棠平的目光,察覺到他話裏的含義,頓時驚愕萬分。


    “哎!”棠平又輕歎一口氣,趁範若若愣神間,上前將她擁入懷中,然後輕輕拍了一下靠在自己胸膛的腦袋,溫柔一笑,安慰道:“快些醒醒神,這種事情先天不足,是可以後天補上的,放心我是不會嫌棄你的。”


    若若張大了嘴巴,滿臉的不可思議與震驚,喃喃半晌之後,才組織好言語:“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無恥之徒。”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棠平眉捎一挑,說道:“事關孩子的口糧,這是何等大事?再說我這不是怕你‘自卑’,這才好言勸慰嗎。”


    經棠平這麽一打岔,範若若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轉移,隻見她羞惱地掙脫棠平的懷抱,怒斥道:“整天不見正形,就知道想著這些肮髒齷齪的事兒。”


    “是你自己先說的。”輕聲咕噥一句,旋即一本正經地說道:“古話說食色性也,你哥哥也曾偷偷和我說過,男人多看看‘成熟’漂亮的女人,這樣有益於身心健康。”


    範若若忽然抬起頭似笑非笑望著棠平:“哥哥真的和你說過嗎?”


    棠平滿臉真誠,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從你哥哥喜歡到流晶河,就不難看出他不是好人,如果不是他教我的,似我這種還未經人事的黃花大閨男,又怎麽會知道這些呢?”


    範若若的臉上依然帶著那澹澹的笑容,逼問道:“哥哥這事暫且不提……剛好你也說自己是黃花大閨男,那上次帶我去抱月樓時,怎麽會如此熟門熟路?”


    棠平愣了愣,半晌後才苦笑著說出話來:“不瞞你,去北齊出使時,你哥哥和他的手下,沿途每路過一個城池,都會被地方官員安排享受當地頭牌的服侍,他們每每享受完畢後,都會向我吹噓一番,所以聽多了,自然而然的就懂了一點。”


    “北齊?”範若若繼續微笑望著他:“你不說北齊我還差點忘了,哥哥可是和我說過,你和那位海棠聖女的關係可是非比尋常呢。”


    “明明是他自己……簡直是不當人子。”在心裏暗暗咒罵一句,棠平本來想趁著轉移未婚妻注意力的時候,順便給她上點眼藥,沒成想範閑動作竟然這麽快。不過關於和海棠關係,他也沒什麽好辦法,給‘先入為主’的範若若解釋,隻能直接說道:“我和她之間什麽都沒有,是純友誼。”


    聞言,範若若低頭想了一會,澹澹道:“男女之間有純友誼嗎?如果有,那麽一定是有一方見色起意,然後以朋友的名義接近對方,好方便圖謀不軌。”


    棠平一愣,旋即回過神來,頓時血壓升高:“臥槽,這話是誰教你的。”


    “何為臥槽?”棠平反應這麽大,範若若也是一愣。


    “臥龍當從淺海出,槽馬踏風行千裏,取前兩個字,表示驚訝。”棠平隨口解釋一句,然後說道:“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重點是你之前的話,到底是誰教你的?”


    “是哥哥教我的。”範若若掩唇笑道:“他說像你這種男人,最善於狡辯,不能信任。”


    簡直是離譜,棠平聽未婚妻這樣說,真是將範閑從頭到腳給鄙視了一遍。


    “好了,我知道你和海棠姑娘暫時還沒有什麽。”範若若不知道是憋笑還是害羞亦或是氣惱,此刻她麵部白皙的膚色,是由雪白變作大紅,輕捶了棠平一拳頭:“我知道你是為了不讓我胡思亂想,才開起玩笑的。現在我好多了,咱們還是去前院看看吧,想來哥哥也差不多回來了。”


    ……………………


    ……………………


    等範閑迎親回到範府時,範府賓客已至,禮樂齊鳴,好生熱鬧。


    由於還要走同牢,同席,同器,還有同……等流程,新娘子便被迎往內室暫坐,新郎倌則是站在正堂前迎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範閑臉都笑到僵硬時,一番繁雜、瑣碎的程序後,終於到了拜天地的時辰了。


    第一拜,是要敬天地,隻見範閑與林婉兒拉著紅絲絡的兩端,隔著一方紅布含情脈脈對視,款款向下,柔柔一拜。


    第二拜,是要敬高堂,由於某些特殊原因,隻有司南伯範建和剛剛扶正的柳氏端坐主位,接受新人奉茶。


    其實到了這個環節,觀禮的官員權貴們都大感不解,他們可沒有聽說柳氏扶正的消息啊。


    當然,盡管場間的官員們因為不知道內情,不免有些湖塗,但是婚禮進程可不會管他們想沒想明白。


    就在新郎新娘敬過茶後,宮中貴人們的旨意和賀禮也如約而至。


    “怎麽樣?”沒有理會庭院裏那些深感意外的京官,站在角落裏的棠平湊到範若若耳邊,聲音極低地說道:“侯公公傳旨當中的那些賞賜是不是有些不合規矩,不說那金帛的數量早已遠遠超標,就是那些進貢的物品也在禮單中,這怎麽說都不會是一位大臣之子結婚應有的賞賜,完全是按嫁郡主或者是皇子娶親的規格來的。”


    “嗯!”


    範若若輕輕的點了點頭,現在的她可不會像不明真相的賓客那樣,以為範閑是沾了林婉兒的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慶餘年開始新的人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自我安慰的小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自我安慰的小醜並收藏從慶餘年開始新的人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