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顏一邊收拾一邊嘮叨:“先生,您和李少爺一定不要走散了。要早些回來。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身體,注意安全,千萬不要被江湖上的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了去。”


    林蘭樓點頭稱是。


    “要是遇到什麽危險,一定要帶信回來,我們會去幫你。路上多帶些銀兩,別委屈了自己。


    衣衫多備些,這眼見著要春天了,春天過了就夏天了,衣服都要備上。端午之前不要隨便減了衣服,倒春寒會很冷。


    先生和李少爺在外麵,多讓著他點,別吵架,別生悶氣。李少爺雖然氣人又任性,又有什麽辦法呢,他是你的朋友啊……”


    李吹笛聽不下去了,轉身出了門。


    這林府的管家個個年紀輕輕,怎麽都變的跟老太太似的,嘮叨的厲害,蘭樓還那麽愛聽。


    “先生喜歡李少爺,我們這些做家仆的都知道,李少爺對先生也是好的很。此番外出,先生和少爺要是能遇上中意的女子隻管帶回來,我們都盼著府裏能有女主人。”


    江湖上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家仆們不能覬覦家主,不可與家主產生感情。


    這也是大明的規矩,家仆就是家仆,尊卑有別,不可亂了身份。


    但是林蘭樓家卻有些例外。


    因為他的母親的身份有些特別,他從小就見慣了母親待人不在意尊卑身份。


    他府上的大管家就是他的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


    據說大管家的身份是浙東賤民,是個丐戶。


    在大明作為賤民隻能做低賤無人願意做的事,隻能著賤民的服裝。


    林蘭樓的母親林夫人雖然住在揚州,可是她卻是黔地宋氏土司的女兒,她對大明的賤民地位身份的劃分完全搞不懂,也不那麽在意。


    “我出門要有一段時間。注意我娘那邊的動靜,協助扶光保護好他們。”林蘭樓道。


    據說扶光就是賤民中樂戶的身份,林蘭樓的母親將他收養在身邊。


    “知道了先生,大管家已經給我和濃妝傳了令,讓我們和扶光保持聯絡。他安排了肖九帶人密切關注您和李少爺的消息。”


    肖九也是林府的管家,林府有九位管家,肖九來的最晚。因為姓肖,所以其他管家稱為肖九。


    林府的事務也不全是田產家業,他們還有自己的商隊。


    肖九負責林府在外的事務的聯絡,消息的傳遞和打探,包括對外商隊護送和交易的消息保障等。


    商隊和商鋪也有自己的管家,風七和葉八。


    他在林府的時間不是很固定,但是他對江湖和林府固定的商隊路線非常熟,很少出差錯。


    林蘭樓點點頭。這些大管家已經告訴過他。


    林府的大管家從來都是個滴水不漏的人,不然在這麽多的管家中間,不可能被林蘭樓任命為大管家。


    大管家卻很少露麵。也許是因為他曾經的丐戶身份,讓他極為低調隱蔽。林府的其他管家們都很少見到他的真麵目。


    “濃妝知道先生喜歡猩紅的月季花,這些天,她都在趕著給先生的衣衫和鬥篷上秀月季呢。先生出門在外隨時可以看到喜歡的花。”素顏一邊忙乎一邊又道。


    林蘭樓一慌,濃妝竟在他的衣服上繡了花,忙過來看。


    一看鬆了口氣,花很小,極為精致,並不顯得突兀。


    濃妝問道:“先生和少爺明日就出門嗎?”


    “是啊。明日我和少爺一起出門。”


    “先生這次出門,要不少時日才能回來吧?”


    “三兩個月,也許半年吧,還不確定。”


    “先生在外多保重,家裏的事情放心,有大管家和我們在。”


    林蘭樓點點頭,道:“我不在府裏,你們也要多警醒些,莫要讓人鑽了空子。”


    濃妝抬頭看了看林蘭樓,若有所思點點頭。


    秘雲深來了。


    他帶著行李,卻沒有帶其仆侍。


    “你家裏人沒有反對?”林蘭樓問道。


    “我的事,誰也管不了。”秘雲深道。


    “你的管家呢?”


    “管家們那裏也交代好了,他們會與我保持聯係。”秘雲深道。


    林蘭樓點點頭,拍了拍秘雲深,道:“你這個任性的家夥。從你身上我看到了千燁的影子。”


    “千燁可是個很乖的孩子。長得好,又頗討人喜歡。”秘雲深一邊說,一邊暗笑。這話似乎就是說的他自己。


    “是啊,長得好,又討人喜歡。”林蘭樓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此去黔地,路途遙遠,山高水長哪裏會那麽容易。


    所幸李吹笛懂,秘雲深也懂。他們都有著長久的江湖經驗。


    單單是路途就很難,若是遇到了其他情況,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若是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那麽黔道難,是不是難於下地府呢?


    曆朝曆代治取雲南都要從天山繞道,隻到了太祖皇帝才開鑿黔道,取中路治雲南。


    黔地一直地形複雜,人煙稀少,多是土人土司領地。


    連大明王朝封封諸侯王爺,都不曾在貴州打主意。可見貴州在朝廷眼裏是個神秘又苦寒的地方。


    當然他們此去黔地,最好隻走官道。絕對不要走上其他不熟不安全的道路。


    林蘭樓默默地住了手。他已經多久沒有這樣大張旗鼓地行走江湖了。


    是從有了兒子林千燁嗎?


    十幾年前他帶著兒子千燁,在千裏城之外十裏處置辦了這處莊園。


    十年前,吹笛帶回來一個女兒,就是千姿。


    他看到千姿的時候就決定,在千裏城不再離開。好好守在家裏,陪著孩子,陪著千燁和千姿,為自己和李吹笛帶好他們。


    似乎他整整十年間沒有在江湖上露麵。雖然江湖上還有著風雲雙煞十招破敵的傳說。


    他卻躲在千裏城外,看著一雙兒女長大。


    此番千裏城是要告別了,千裏城的林府也要搬家了。


    林蘭樓敲了敲自己的頭,臉色沉了下來。此去黔地,臨行之前,他多少有些心神不寧。


    這些年沒有人問過他的千燁從何而來,也沒有問過他為何不成家。


    當然,李吹笛也沒有問過他。


    他也從來沒有問過李吹笛千姿從何而來。也從未問過他為何不成家。


    他們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對方最重要的往事。


    林蘭樓僵住了,他們為何不約而同地回避了對方最重要的往事?


    為何要從不提起,從不過問?


    為何要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從不懷疑對方?


    隻因為他們是過命的交情,不必過問其他的事情?包括婚配這麽重大的事情?


    還是他們彼此都害怕追問對方這樣的過往?


    林蘭樓默默地起身,不由自主從櫃子裏拿出了酒,燒酒。正宗的南燒。


    他喝燒酒的時候,隻有一種情況,他想不明白,他難受,難受到不知道如何是好。


    當他喝到第二壇的時候,整個人都軟了。


    南燒烈的很,可不是普通的花露白或者上好的黃封酒那麽綿柔。


    林蘭樓癱在地上。


    剛剛進門給他送水的素顏驚叫起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林蘭樓這番模樣。鬢發散亂,雙頰緋紅,頹然坐在地上。


    滿屋的酒氣。


    李吹笛聽到驚呼,從自己的西院飛一樣地到了房間。


    秘雲深也來了,他默默地看著地上的李吹笛和林蘭樓,退了出去,朝著聞風而來的管家們揮了揮手,將房門輕輕關上。


    因為此時有李吹笛就足夠了。


    李吹笛輕輕將林蘭樓抱住,道:“何故又如此這般模樣?”


    說著輕輕將林蘭樓散落的鬢發撩了過去,露出麵孔。


    柔聲道:“你想如何,我都答應你。為何又要這般模樣……”


    不由得將自己的臉貼緊了林蘭樓滾燙的臉。淚卻流了下來。


    他知道他一向克製隱忍,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如此一定遇到了心裏的坎。


    “對不起,我沒能讓你開心,對不起,是我不好……”


    李吹笛一時間心痛到說不出話來。熱淚滾滾而下。


    “蘭樓,對不起。”聲音裏都是哭腔。


    李吹笛無助又悲傷,他將林蘭樓的臉放到自己的肩上,貼著他的臉將他抱起來。輕輕放到床上。


    林蘭樓閉著眼睛,眼淚也流了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眼淚,這是他們兩人最親密的表達。


    一個人醉了,一定要有一個人醒著。


    一個人哭了,就一定要有另一個人陪著。


    這醉與醒之間,就好像他們這輩子的遺憾。


    早已經不必說,也不必追問。


    李吹笛跪在床前,輕輕地為林蘭樓拭去淚。


    林蘭樓伸出手來抱住李吹笛的脖子,壓抑,顫栗,掩飾不住的痛苦噴湧而出。


    卻沒有聲音。


    喝醉的人容易脆弱。


    他要和李吹笛一同回到黔地,從黔地的省城送一人去京城。送什麽人,他們還不知道。


    而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有太多的往事,有太多李吹笛不知道的事情。


    也有太多他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知道此次回去一定不會像從前他自己一個人悄悄回去那樣太平。


    就怕那些不想讓人知道的往事會被無端地勾起。


    也怕那些舊怨會給他們帶來無盡的麻煩。


    可是一切注定是不可避免。因為他和李吹笛此次並轡江湖不會沒有人知道。


    秦明月讓他們一同出馬,不可能不利用他們在江湖上的名號,不可能是靜悄悄地讓他們秘密將這趟鏢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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