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子的肚子已經顯山露水了,看著華子慢慢隆起的肚子,張桂花就多了許多心事。


    劉春來從新婚到現在外出已經有半年了,其間他還沒有回來過一次。關於兒子劉春來的消息,都是通過那幾張薄薄的信紙傳遞過來的。華子每次看完劉春來的信,都會輕描淡寫地說:春來在外麵挺好的,他讓您不用擔心。


    對於華子輕描淡寫的描述,張桂花顯然很不滿意,每次看到華子給兒子寫回信時就叮囑道:你讓春來抽空回來一趟,你都這個樣子了,讓他回來看看你。這男人是放出去的風箏,你手裏的線該緊的時候就得緊一緊——


    婆婆這麽說時,華子嘴上滿口答應著,可她該怎麽寫還是怎麽寫。於是,一封封的信寄出去了,劉春來依然沒有回來的意思。


    等不回兒子的張桂花就有些急了,她翻出兒子寄給華子的信,背著華子,悄悄地去了一趟郵電局。她按著信封上的地址,讓郵電局的工作人員幫她發一封電報。工作人員認真地看著她問:阿姨,您要說什麽呀?


    張桂花想了想,賭氣地說:你就說他媽要死了,讓他回來看看。


    工作人員很快就發了這樣一封電報:母病重速回。


    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個字,內容卻透露出緊迫和危急。


    劉春來拿到這封電報時,不知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在這之前,劉春來和李林已經通過一個公安局的線人得到了一些線索,那個線人說山區的一個縣裏,發現了他們要找的人。但如果想知道更多具體的情況,得掏五百塊錢的信息費。五百塊錢對於兩個赤手空拳的人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了。劉春來現在每個月也隻能收到華子寄來的幾十元錢。這時,兩個人就想到了火車站的貨場。現在,那裏已經成了兩個人經常光顧的地方,去的次數多了,和那裏的工頭也就混熟了。熟了以後,他們才知道那個工頭也當過兵,在陸軍的一個偵察連裏待過,會些拳腳。因為都是戰友的關係,兩個人就格外被關照,隻要他們去就會有活幹。每次幹完活,還會比別人多出個幾塊錢來。


    正當兩個人準備去貨場連續幹上幾天時,那封電報來了。


    劉春來沒有猶豫就火速返回了。


    回到家裏已是傍晚時分,張桂花和華子正坐在屋裏吃飯,劉春來風塵仆仆地進了門。


    他推開門,看著屋子裏的人就愣在那裏。華子驚呼一聲:春來,你咋回來了?


    她因為沒有心理準備,筷子都掉到了地上。隻有張桂花心裏是有數的,她瞟了眼兒子,衝華子說:你去給春來盛碗飯,讓他吃飯吧。


    劉春來這才說:媽,你沒病呀?


    張桂花“啪”的一聲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你媽沒病你就不能回來看看。


    劉春來走到桌子前,坐了下去:媽——


    張桂花扭過頭,手指著廚房裏的華子:你看看你媳婦,她都這個樣子了,你再不回來,孩子都該生下來了。


    劉春來望著行走略顯笨拙的華子,不知道說什麽好,忙過去接過華子手裏的碗筷,埋下頭,真真假假地吃起來。他怕自己的眼淚會掉下來,隻能把頭深埋下去。


    這個家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這屋裏所有的一切,陌生的卻是華子。華子剛過門十幾天,他就走了。他似乎還沒有適應婚後的生活,就離開了家門。現在,他回來了,華子已經今非昔比,他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那天晚上,母親張桂花一直嘮叨著對劉春來的不滿。劉春來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聽著。


    夜深了,劉春來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屋子裏的一切和他走的時候沒有什麽變化,隻是新婚的大紅緞被子換成了素色的,牆上還貼著紅紅的喜字。


    兩個人躺下時,劉春來把華子輕輕地抱住。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摸著華子的肚子,哽著聲音說:華子,對不起。


    華子抹了一把眼角,努力地笑了一下,這才問:那個毒販什麽時候才能抓到啊?


    提到老孟,劉春來就沉默了,想著臨走前線人提供的線索,他沉吟了一會兒說:快了。


    對於劉春來的回答,華子並沒有什麽指望,她每次給劉春來寫信,問到這個問題時,劉春來也都是這樣回答的。


    聽到劉春來這麽說,華子也不再深問了,把臉伏在他的胸前:春來,咱們的孩子就快出生了。


    劉春來就有些愧疚地說:你看你都這樣了,我也沒能在你身邊照顧一天。


    華子並不接他的話茬兒,繼續說下去: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男孩兒唄。劉春來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華子撐起身子,直愣愣地望著黑暗中的劉春來。


    劉春來伸出手,撫了一把華子的臉,堅定地說:我要是抓不住老孟,就讓咱兒子去抓。我就不相信了,他還能飛了?


    華子一下子撲在他的胸前,用手死死地抱住他,壓低聲音說:春來,你快抓住那個毒販吧,我快要生了。


    華子這麽說時,劉春來也動了感情,他坐起來,打開了台燈:華子,我劉春來對不起你。我的心情你是知道的,老孟一天不抓住,我這心一天也踏實不下來,就是我人回到你身邊,心也不在這裏。華子,你等著我,等我把老孟抓到了,我就回來和你過日子,我會好好報答你的。


    華子一把抱住了劉春來,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華子一邊哭,一邊說:春來,你別說了,我說過一定要支持你,我等著那一天。


    這一次,劉春來隻在家裏待了三天。每天華子上班時,他都用自行車帶著華子把她送到學校,一直望著華子走進學校,他才一步三回頭地往回走。


    回到家裏,他就盡量多地陪著母親,母親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不知怎麽了,母親說的都是一些老話兒了,從他的童年開始說起,又說到母親一個人把他們姐弟倆拉扯大。說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給劉春來上一堂課。


    劉春來坐在小院裏,聽著母親的絮叨,心卻已經飛到了山水市。他想象著李林現在的進展,想著那個線人說過的話,人就有些走神。


    張桂花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不高興了:春來呀,媽知道你大了,你有自己的心事了,你跟媽說,外麵有什麽好的,你就那麽喜歡外麵。我看你是當兵把心弄野了,家裏多好,別再往外跑了。


    他望著母親,不知說什麽好,他又何嚐不想回家呢?可人回來了,心卻回不來。過了好一會兒,他下決心似的衝母親說:等我們這個工期完了,我就回來了,哪兒也不去了。


    母親好像有了盼頭,又追問著:那你們這個工程什麽時候能完啊?


    快了,說快就快了。他低下頭,說給母親聽,又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傍晚的時候,劉春來去菜市場買了菜,然後又騎上自行車去接華子。


    來到學校時,華子已經等在那裏了。華子衝他笑了笑,就一臉幸福地坐在了自行車的後架上。他蹬著車子,搖出一串鈴聲。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三天一晃就過去了。


    那天晚上,劉春來看著躺在身邊的華子,忍了許久,還是說了:華子,我明天早晨就得走,老孟已經有線索了,我怕時間長了有變故。


    華子慢慢地撐起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你走吧,我不攔你。


    說完,眼圈就紅了,她伸出手,關掉床邊的台燈,緊緊地抱住了劉春來。


    天快要亮時,華子和劉春來幾乎同時睜開了眼睛,兩個人說了一陣悄悄話,劉春來就要出發了。


    走到小院門口時,華子喊住了劉春來,把二百塊錢塞在他的手裏。他不想要,華子就輕聲說:春來,你就別推了,我知道你難,但別忘了出門就得窮家富路的。


    劉春來一臉犯難的樣子:你把每個月的工資都給我了,你吃什麽花什麽呀?


    華子笑一笑說:我在家怎麽都好辦,不行還可以去借。


    咱現在都已經借了那麽多了。劉春來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華子甩甩頭:沒關係的,咱們還年輕,等你回來了,咱慢慢還唄。


    劉春來的眼淚差點流了下來,他再也不敢停留了,拎起包,衝華子說了句:等著我,華子,我一定早點兒回來。


    劉春來走了,走了好久,他才回了一次頭,看見華子仍站在門口看著他。


    他回過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這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次他與華子的告別將成為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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