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殺,就會死。


    但梁易卻發現自己並沒死。


    離王命他吞服下的那顆青丹,在他被砍頭前猛然爆出了藥效。


    當時他隻覺恢弘至極的力量在體內肆虐,耳畔還伴有恐怖至極的哀嚎之聲。


    而在他被斷首的那一瞬,意識直接飛離了身軀,令他有種要升天的感覺。


    腦袋掉地時,大臣和離王全都以為他死了。


    他也這樣以為。


    然而,如今他卻安然無恙的站在大帳內,聽著眾人對他的聲討謾罵。


    看著跪伏在地上的眾位大臣,他們撅著高高的屁股,梁易忍不住上去一人給了一腳,結果發現猶若踢中了空氣。


    “我呸!”


    梁易朝著離王身前的酒樽吐了一口老濃痰,又給了他一巴掌,發現同樣一點作用沒有。


    他人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而他也影響不了他人。


    沒過一會,梁易便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牽引力,他不受控製地飛離了行營,開始在夜空之中遊離。


    或許是因為丹藥的作用,如今的梁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他已失去了肉身之軀,化作了類似神魂一般的存在,從頭至腳,精粹透明,不斷散發著金光,仿若金石琉璃。


    而天地間的靈力在自動朝他匯聚,與他交融而合。


    倘若此時有煉氣士見到這幕,定會驚愕萬分。


    隻因從未有修者可以不經煉化便將天地靈力納為己用,這實在亙古未聞。


    青丹偉力之下,直接令梁易先天靈力契合,道理自通!


    而隨著靈力的不斷匯聚,奇特的異象產生,四座極其宏偉的巨石神廟在梁易神魂之內緩緩浮現。


    梁易不知不覺已具心念之能,可以內視。


    他隻見那是一片白茫之地,四神廟靜靜佇立在東南西北四角,周身散發出蒼茫曠遠的氣息,令他觀之生畏。


    道、器、醫、陣!


    神廟門扉上書四個極古之字,遒勁絕倫。


    白茫之地中,除開神廟再無他物。


    他來到一座廟宇之前,忍不住用手觸摸那散發著金的“道”字。


    轟!


    廟宇門扉陡然朝內打開,梁易眼角一跳。


    少頃,無數嘈雜之聲便從殿內傳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分宏大,卻不知為何一句也聽不清。


    梁易心懷驚疑,踏入殿中。


    殿內空間頗為寬闊,但並無太多物件,僅僅隻有一尊石像,一張案幾,一個蒲團。


    梁易來到近前,抬頭朝那幾丈高的石像望去。


    是一位男子,身軀高大挺拔,上身赤膊,腰斜利劍,翹首望天,頗為偉岸。


    在梁易眼中,男子的神情起初很是肅穆,但過了一會,那石像猛然生出變化,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喜一會怒。


    再觀其麵容,也生出了變化,時而英俊神武,時而醜陋無比。


    而姿態更是變幻萬千,或彈鋏而歌,或腳踩猛虎,或手擒蛟龍,真如天神下凡。


    梁易看得心頭震撼,明明隻是一尊雕像,卻仿佛看到了世間萬相。


    此人是誰?


    梁易拿起靈牌,本沒有刻字的靈牌猛然起了變化。


    兩行金色字體無筆自書而出。


    香火願力:無


    演練神法:無


    此乃何物?


    梁易正疑惑間,神廟突然震顫起來,心念脫離了白茫之地。


    夜空中,他感覺到自己正在飛速下墜,無數雲氣從身邊穿過。


    身下隱隱傳來誦經之聲,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拉扯著他。


    離地麵已經越來越近,他看到了燈火的影子。


    “轟!”


    下一刻,他便感覺進入到了某個地方。


    “梁易師兄,你怎麽了,快醒醒啊,別嚇我,嗚嗚……”


    何人在語?


    梁易迷迷糊糊睜開眼,隻見一位身穿玄色巫服的秀氣女童正趴在身前,靈動的眼珠中不停有淚珠滴落,模樣十分令人憐惜。


    他掉了下來,摔在了哪?


    “呃……”


    梁易隻覺腦袋劇痛,忍不住抬手捂住天靈蓋。


    無數記憶朝他襲來。


    “梁易,今日我收你為弟子。”


    “見過師兄!”


    “我死後,水雲巫觀由你主持大局。”


    “城郊酈姓士族相邀,請師兄前往行祭祀之禮……”


    梁易漸漸明白發生了什麽。


    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梁易,是大離朝的一名巫祝,不久前剛剛繼承了破落的巫觀,受邀前往士族家中進行祭祀。


    在祭祀的過程中,他修為不夠,卻強行演練了請神之法,結果令自己暴斃而死。


    而他似乎就是作為所謂的“神”,被請了下來!


    女童見梁易蘇醒,驚喜地抹了抹眼睛。


    “太好了,師兄你醒了。”


    她還不知自己敬愛的師兄已被鳩占鵲巢了。


    梁易爬起身,隻見自己正處在一個高台之上,四周燈火通明,台下烏壓壓趴著一片人。


    此時他們目光驚疑,顯然在為剛剛前身昏倒之事感到疑惑。


    根據記憶,他現在正在行祀禮的過程中。


    “師兄,該念禱詞了。”女童拾起比她高許多的巫杖提醒梁易。


    梁易看了眼女童,這是她的師妹,名辛小竹,剛到總角之歲,此行與他同來,協助祭祀。


    她提及的禱詞便是前身暴斃時所念經文,梁易已知曉此事,如今哪裏還敢頌念。


    台下跪伏著的一位白發老者見上麵許久沒動靜,便高聲問道:“梁易巫師,可是出了變故?”


    人群頓時騷動了起來。


    離人信鬼神,重卜祀,上到王公大臣,下到鄉野小民,無一例外。


    今日酈氏宗族舉行的乃是春禮。


    而春禮,在大離是非常重要的儀式,因為它寓意一年之初,離人相信通過春禮,這一年便會大吉大利,無論是農桑,還是其他課業都能夠順利進行。


    是故,無論大宗小宗,都會請專門的巫祝舉行祭典。


    倘若這春禮出了變故,那可是大凶之兆。


    “這可如何是好?”


    “日前,便有族人提及此人乃新任巫師,隻怕無法堪此大任。”


    族人的議論都傳到了為首的白發老者耳中。


    他乃酈氏家主,也是一宗之長,此次祭祀本是請了梁易的師父“貊”前來,但半個月前,貊巫師年老逝世,祭祀便無人操持。


    族內之人紛紛請求另尋巫師,但貊巫師臨死前力薦了自己的弟子,他便沒有推辭。


    倘若此次真因梁易道行不足而誤了春禮,恐怕即使他是大宗之主,也難逃族人詬病。


    “梁易巫師,祭祀能否照常進行?”


    麵對酈家主的詢問,梁易隻覺頭大如牛,剛剛眾人的議論之聲他也聽到了一些。


    這是他首次主持頗為重大的祭祀,如果搞砸了,不僅會壞了名聲,更有甚者可能會得罪酈氏族人。


    好不容易擺脫了奴隸的身份,可以重新來過,梁易絕對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


    他心想如今麵臨的困境,無非是他不能頌念那篇禱詞,倘若能將其替換掉就好了。


    可是這種時候去哪裏找新的禱詞?這可不是石頭,路上隨便就可以撿到。


    緊急關頭,梁易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諸位,祭祀照常進行,剛剛乃是禱告所需。”


    梁易深吸一口氣,舉起手邊的巫鼓,邊跳邊念道: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啊魂兮歸來……”


    此乃屈原的《招魂》,梁易念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聲情並茂。


    辛小竹在旁邊聽得卻是小臉發懵,這禱詞怎麽和她知道的不一樣。


    師兄是不是念錯啦?


    不過祭祀已經開始,她也不敢耽擱,急忙舉起掛滿清音鈴的巫杖在梁易身邊跑動繞圈。


    一大一小在台上跳著大神舞,酈氏族人紛紛陷入了呆滯,因為隨著禱詞的頌念,酈氏宗祠的上空電閃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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