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塗川城郊的一處樹林內。


    篝火升騰,從藥莊下來的幾人圍坐成一圈。


    梁易用木棍挑動著柴灰,率先開口說道:“曹燦的屍體可有安葬,不會還在藥莊裏吧?”


    管且坐在他對麵,摘下腰間的陶壺喝了一口酒,說道:“白鶴村的村民已將他背回了村,會好生安葬。”


    匡胤恒坐在另外一側,看了眼管且說道:“閣下真是膽氣十足,竟然敢號召村民攻打莊園。”


    管且聽了,笑了起來,扭頭說道:“閣下也一樣啊,竟然單槍匹馬,敢進藥莊。”


    兩人相視一眼,互報姓名,笑了起來。


    “砰!”


    管且將陶壺丟過火堆。


    梁易抬手接住,隻聽管且不無諷刺說道:“對於我等平民來說,攻打莊園實屬無奈之舉,倘若是士族之家隻需派一人上門,便可令其認罪,哪裏又需流血。”


    他說完,重重歎息了一聲,垂眼注視著火堆。


    梁易仰頭喝了一口酒,笑道:“你這番威風的很,想來白鶴村村民定然十分感激你,也算是任俠揚名了,何必歎氣。”


    管且抬起眼,語氣略微傷感說道:“我在蔡國的時候,但見不平,便喜好勇鬥狠,憑借著一柄木劍,專打惡霸潑皮,想要肅清鄉中的歪風邪氣。”


    辛小竹坐在梁易懷裏,聽到管且的話,眼睛發亮,說道:“管且哥哥,你這樣好威風啊,我長大了也希望像你一樣。”


    梁易聽了低頭說道:“師妹,你之前不是說希望成為像我一樣的巫師麽,怎麽又想當遊俠了。”


    辛小竹聽了,嘟嘴昂頭看了眼梁易,說道:“不管啦,你又不打惡霸,一點都不威風。”


    梁易苦笑,他總不能舉著木劍在塗川城中滿地找惡霸,見一個就打一個吧,那可不是他該幹的活啊。


    梁易想起管且在望月河邊的行為,說道:“你有這誌向,豈不是勝過了許多人,那日的漁家女如果不是被你所救,恐怕已被欺辱。”


    接過梁易丟過來的酒壺,管且又喝了一口,說道:“我從蔡國來到衛國的路上,見了許多事,漸漸明白,單憑我手中的一把劍,實在勢單力薄,無法扭轉大勢。”


    匡胤恒聽到這句話,眼神一亮,說道:“管且兄認為如今的大勢是何?”


    管且將酒壺丟給匡胤恒,說道:“如今離王昏聵,士族腐敗,賦稅徭役日益繁重,加之近年來天災頻發,農田欠收,國人常常需要忍饑挨餓。


    此等情形之下,令亂象叢生,郊野盜賊四起,鄉中惡霸橫行。


    而士家大族隻守著宗祠封地,冷眼旁觀,對於這一切漠不關心,依舊黃鍾大呂,夜夜笙歌。


    倘若此時有一國之君,以‘除暴安亂’為號,揭竿而起,各路諸侯勢必紛紛響應,到時遍地烽煙,兵燹不止,定要天下大亂!”


    匡胤恒心中一震,仰頭喝了一口酒說道:“不錯,不錯!如今士家居於高位,享受爵位俸祿,卻不盡其義務,國人有難聽之任之,國人有苦不見不聞,長此以往封地內,民心盡喪,故而便起暴亂。”


    管且一拍手,高聲道:“正是,正是,匡兄既然知曉這天下之勢,覺得當如何改變。”


    “管兄既然起了這頭,不如還是由你先說說。”匡胤恒又把酒壺丟給管且。


    辛小竹在旁邊聽得小頭頻點,差點瞌睡睡著。


    她本來還以為管且會說說他行俠仗義的事,沒想到一下扯到了什麽天下大事,頓時腦袋懵懵,聽得昏昏欲睡。


    她忍不住對梁易說道:“師兄,他們在說什麽啊,說得我困死了。”


    梁易暗笑,摸了摸她的腦袋:“想睡就睡,兩個酒鬼喝醉了在胡言亂語呢。”


    “哦,那天亮了你可得叫醒我,我和山下的二狗約好了,要去找他玩。”


    辛小竹說完,便枕在梁易肩膀上,閉眼睡著了。


    此時梁易聽到管且的聲音,抬頭望去,隻聽他說道:


    “倘若我為大夫,定然召集一旅,對外肅清盜賊,對內搶險救災,令封地之民免受襲擾,可以安心耕種勞作。倘若我為諸侯,定然召集一師,令其巡視封國,宣揚法製,重申律令,但敢不從者,必將嚴懲,杜絕作奸犯科之事,令國人安居樂業。”


    梁易聽了,心中想著,管且此言頗有兵家和法家的風範,倒是和他的性格有些相似。


    管且說完,便將酒壺丟給匡胤恒,梁易耳朵豎起,想聽聽這位師弟有何高論。


    匡胤恒搖了搖酒壺,說道:“管兄果然雷厲風行,此法一出,定然有所成效,不過在下看來,此法適用於一城,一國,卻不適用於天下。”


    “如何說?”


    “盜賊四起,民不聊生的根源,便是賦稅徭役繁重。倘若國中麵上看來街無鬥毆,四野安寧,一派祥和之感,但國人吃不飽,穿不暖,內心實則怨氣已重,隻是苦於無法反抗。


    所以,我覺得如要改變,第一便是改變稅製,令天下各封國稅製皆出大離,各國君主不得私自訂立,如我衛國,如今什二稅,聽聞南麵的楚國已至什三,可謂水深火熱。”


    管且聽了,笑道:“便是這什一稅,到了這鄉、村,也變為什三、什四,沒有律法管製,士族便可恣意妄為。”


    匡胤恒點點頭,說道:“正是,所以這第二便是廢除井田,立糧閣。”


    管且眼神大睜,以為自己聽錯了,匡胤恒竟然說要廢掉傳承了幾百年的井田製。


    匡胤恒連飲幾口酒,眼睛在火光中熠熠生輝,高聲說道:“我讀典籍,常常會感歎,平民總是受製於士族,究其原因便是,他們住在士族的封地裏,明麵上耕種的是大離的田地,但實則卻是士族的田地。


    井田所用的水渠,乃是士族所有。


    中間最好的田地是士族所有,平民勞作之餘還需幫其無償耕種,倘若照管不好,定要受到責罰。


    而到了繳稅之時,又是士族來收稅,或多或少無法確定。


    幾乎樣樣受製於人!”


    曠野寂寥,隻有匡胤恒激昂的聲音在響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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