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徐天宏一番極富感染力的慷慨陳詞,胡壚拊掌笑道:“徐七當家此言,卻恰恰道出貧道心聲。如今清廷之勢如厝火積薪,正是豪傑有為之時。


    “貴我雙方有誌一同,確是應當攜手共謀大事。以貧道個人而言,對此非但毫無異議,更要高舉雙手讚成!”


    聽到胡壚此言,一旁本是心中懷忿的周綺登即心中釋然容色轉霽,忖道:“這小道士雖然不通人情世故,卻也算得深明大義。瞧在他痛快應下此事的份兒上,姑奶奶便不計較他先前的失禮了……”


    徐天宏卻是從那一句“以貧道個人而言”中聽出些未盡之意,一雙閃爍著靈動精光的雙目不由得微微一凝。


    “然而,”果然,胡壚隨即便在臉上做出些躊躇之色,話鋒亦隨之一轉,“茲事體大,貧道縱使在心中千肯萬肯,卻還是要冒昧詢問一句——‘紅花會’與‘天地會’各自皆擁有數以萬計會眾,卻也不是一句簡單的‘勠力同心’便可合作無間,總要商議個詳細的章程出來。”


    徐天宏麵上不動神色,暗中卻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含笑問道:“胡少舵主高見,確當如此。但不知在少舵主心中,是否已經有了一些主張?”


    胡壚同樣從容依舊,微笑道:“旁的事情倒也罷了,隻是俗話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貴我雙方既要合作,總該定出一個主從之別。否則,若是將來大家在某件事情上意見不一,彼此又爭執不下,不僅會有害義氣,更容易誤了大事!”


    一旁的周綺聽到此處,剛剛現出歡容的俏臉倏地籠上一層寒霜,再也按捺不住烈火般的脾性,一張拍在身邊的幾案上,發出一聲蓬然大響,瞋目喝叱道:


    “你這小牛鼻子,咱們‘紅花會’前來商談結盟之事全是出自一片公心與誠心。你卻張嘴先強調什麽‘主從之別’,莫不是對咱們‘紅花會’心存覬覦,欲假口合作之名而行吞並之實?”


    “周當家此言,貧道萬萬承擔不起。”胡壚卻仍是不慌不忙,從容拱手道,“貴會提議結盟是出自公心,貧道自問方才之言亦並無私心在內。何況‘紅花會’諸位當家皆是頂天立地的豪傑,會眾之雄亦不在我‘天地會’之下。周當家若說貧道有覬覦吞並之心,不僅看低了貧道,更是看輕了貴會自身!”


    周綺本非舌辯之士,當時便被他這三言兩語說得張口結舌,心中雖還是覺得哪裏有些不妥,卻怎都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徐天宏心中在這片刻之間已閃電般轉過千百個念頭,最終暗作無聲輕歎,開口道:“胡少舵主此言確是有理,隻是若要定下主從之別,便須要令你們雙方上下盡都心悅誠服,否則還是容易生亂。徐某愚鈍,一時之間卻想不到妥善的辦法,不知少舵主可有以教我?”


    他作為“紅花會”智囊,既然提到結盟之事,雙方的主從之別自然也在考慮之中,隻不過想得是留待來日徐徐圖之。


    在他的謀劃之中,隻要雙方合作不斷深入,總可以隨之施展各種手段,將兩股勢力逐漸融為一體,至於最後由誰來主導,他這“武諸葛”還多少有幾分自信。


    隻是事情的發展似乎並未如他料想般發展,對麵的貌似和善的青年道士隻聽了他提出的合作意向,卻似正中下懷般一口應下,更單刀直入地開口便提雙方合作後的主導權問題,顯示的雖是年輕人該有的野心,但他隱隱感覺到對方之所以主動提到此事,卻又似在野心之後隱藏著與之匹配的信心。


    徐天宏不知對方這一份信心從何而來,但人家已經將此事擺上台麵,他若再砌辭推搪拖延,首先便要在氣勢上落在下風。倒不如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卻看對方將如何出招。


    胡壚等的便是這一句話,當即娓娓而談道:“貧道聽說清廷的那位福康安福大帥要舉辦一個什麽‘天下掌門人’大會,用心頗令人玩味。貴會蟄伏十數載,想來不會坐視清廷借機挑動武林豪傑自相殘殺,抑或招攬武林敗類以為己用,是必然要去攪他個落花流水的。貧道不才,亦有去湊這場熱鬧的打算。待到咱們雙方在京師相會之後,不如便按照武林規矩,各選高手以武會友切磋一回,以武功高下評定勝負如何?”


    在說話的同時,他是萬分慶幸“紅花會”一眾首腦慣以“江湖人”身份自處的“天真”思維。否則,自己這近乎兒戲般的建議實在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徐天宏略一思忖,笑道:“大家俱是武林中人,終究還是要憑手底的功夫說話,少舵主這辦法倒也公平。卻不知這一局比武又該分幾場為佳?”


    胡壚笑道:“既然比武之事由貧道提出,具體的規矩便該由徐當家做主。”


    “也好。”徐天宏在這等大事上卻不會謙讓,先爽快應承下來,而後略作沉思,片刻間便已胸有成竹,從容道,“這一場比武雖隻你我雙方,卻也不該差那‘天下掌門人’大會多少。為了熱鬧一些,不妨多比試幾場,便取數之極以九場為限如何?”


    他這數字卻非隨口報出,而是迅速衡量了其中利弊。


    “紅花會”中高手如雲,原本便有總舵主陳家洛、“追魂奪命劍”無塵道人、“千手如來”趙半山、“奔雷手”文泰來四位武功已臻化境的絕頂高手。另有老舵主之子於振海自拜入武當名宿白眉道人門下後,武功突飛猛進,近年亦漸臻絕頂。“黑白無常”常赫誌、常伯誌兄弟慣於聯手合擊,加起來亦可躋身當世絕頂之列。


    “天地會”衰頹日久,近年雖有複興之象,卻也未必能湊足與之相當的高手。


    既然己方高手數量占優,那比武的場數多一些,既可保證己方的勝率,也可相機讓出幾陣留給對方些麵子。


    胡壚卻似不明對方算計,毫不遲疑地伸出一隻白皙多肉的右掌:“好,便以九場為限,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徐天宏亦伸出右掌,與對方互擊三下,算是說定了此事。


    此行之前,陳家洛已經賦予他臨機專斷之權,因此他以“紅花會”第七當家的身份與胡壚定下這一場關係到兩家前途的賭約,也不算是僭越擅權。


    擊掌立誓之後,胡壚哈哈一笑道:“方才談的是公務,如今卻該敘一敘私誼了。小侄胡壚,拜見周師姑、徐姑丈。”


    口中說著,已是在徐天宏和周綺麵前一揖到地。


    周綺看得瞠目結舌,一時已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位終於肯喚自己一聲“師姑”的師侄。


    徐天宏卻是心中再次歎息,暗道眼前這道士的心機和手段,實在一點不像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由此觀之,那“天地會”皆因少舵主而複興的傳言,也未必隻是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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