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賴小兒,欺孤太甚!”


    南昌寧王府,寧王朱宸濠在聽到金山寺被王守仁、李尋歡帶兵剿滅,非非和尚等一幹首腦俱喪命在胡壚道人劍下的消息後,一拳將身前堅厚結實的紫檀書案砸塌。


    他身軀偉岸,麵相英武,暴怒時如一頭隨時都有可能啖人的狂獅,令人膽戰心驚。


    “王爺息怒。”


    這間頗為寬敞的書房中坐了不少人,大多數都被寧王氣勢所攝而噤若寒蟬,隻有距離寧王最近分左右而坐的兩個書生不受影響,此時發話的便是其中年歲較輕之人。


    此人約在而立之年,麵容英俊,雖對著發怒的寧王亦嘴角含笑,頗有幾分倜儻不羈的疏狂之態,赫然正是當年攜江南第一才子之名入京赴試,卻因卷入科場舞弊案而遭黜落的唐寅。


    當初他回到江南之後,很是過了幾年放浪形骸的日子,許多詞作及平日言談都對自身遭遇大有怨懟。


    寧王素聞唐寅才名,見他似對朝廷不滿,趁機多次以優禮重金聘請。


    唐寅推拒幾次後,終於還卻不過寧王的盛情,到他府中做了一個幕僚。


    他起身向寧王拱手道:“如今要緊的是籌謀應對之策。若晚生所料不錯,那小皇帝攻打金山寺隻是前奏,很快便要對王爺下手!”


    寧王沒好氣地道:“此事孤自然也知道。但小皇帝下手實在太準,一擊便中要害。如今沒有了非非大師居中聯絡調度,孤要將分布江南各處山寨的人馬重新整合起來,沒有一年半載休想成功。但那小皇帝既然已經出手,斷然不會留這麽長時間給孤!”


    唐寅上前一步,雖在密室亦將聲音壓低了一些道:“為今之計,隻有行險一搏。此次小皇帝微服出巡江南,正是上天賜給王爺的良機!”


    寧王麵上神色一陣變幻,似是有些意動,隨即轉向與唐寅相對而坐、年歲較長的清臒書生道:“李先生,你以為如何?”


    此人便是當年在“兵器譜”上排名榜首的“奪命書生”李自然,後來不知怎地投入寧王府做了當時還是寧王世子的朱宸濠塾師,二十餘年不曾現身於江湖之上直至如今。


    他與朱宸濠有師生之誼,可說是朱宸濠最信任的人,說出的話也最有分量。


    見朱宸濠詢問自己的意見,他並未立即回答,而是先向唐寅發問:“有一事唐解元是否考慮過,小皇帝雖說是微服出巡,卻並非當真輕裝簡從。據那邊傳來的消息,小皇帝的心腹爪牙朱壽率領著錦衣衛‘四靈將’及數百精銳易容改裝暗中隨行,一路護送他到了無錫龍亭鎮的前太師華麟府上。如今王爺能夠調動的人馬有限,未必攻破小皇帝身邊的防衛。”


    唐寅卻似早已胸有成竹,不徐不疾地答道:“李先生思慮果然周全,但晚生也已想到此事,因此已定下一條計策。”


    寧王雙眼一亮,急忙追問道:“伯虎計將安出?”


    唐寅悠然道:“據晚生所知,那小皇帝素喜漁色,而且自命風流,猶喜勾搭民間女子。咱們何不用一個‘美人計’,將他從身邊的重重防護之中誘出來?晚生卻不信,他去幽會佳人暢享歡愉之時,身邊還帶著幾百個護衛!”


    “當真妙計,伯虎果有良平之才!”寧王鼓掌大笑,對唐寅讚不絕口。


    但唐寅的麵上卻隨即現出為難之色,躊躇片刻才又拱手道:“王爺容稟,晚生此計若要施行,還有一樁礙難之處……”


    寧王皺眉道:“有甚礙難,直言無妨!”


    唐寅看著他的臉色,有些心虛地道:“小皇帝雖好美色,卻不是甚庸脂俗粉都能入眼。若要引他入彀,最好能是一位真正擁有傾國傾城之色的佳麗。恕晚生冒昧,若能請仙兒夫人……”


    “住口!”朱宸濠勃然變色,暴怒大喝。


    除了李自然,書房內的其餘各人都用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著唐寅,認為他是昏了頭才會想出這等餿主意。


    要知朱宸濠平生一好權力,二喜美色,最為推崇的一句話便是“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因此,他在王府中修建了兩座極盡奢華的高樓:一名“絕世樓”,內中安置了他從各處招攬的奇人異士,以助其問鼎天下;一名“極樂閣”,內中收納了他以各種手段搜羅的紅粉佳麗,專供其縱情聲色。


    “極樂閣”中有美人無數,最受寧王寵愛的則是一名喚作“林仙兒”的女子。


    據說此女是昔年一度肆虐武林的“梅花盜”傳人,從十幾歲上便憑美色拉攏了一批裙下稱臣的武林豪客,從事各種搶劫、勒索、殺人等無本營生。


    三年前她接了朱宸濠下的一單任務,潛伏到淮揚巡鹽禦史李尋歡府中伺機行事。結果不巧撞到“酒劍仙”胡壚道人手中,折損了同夥五毒童子後倉皇逃離,跑來南昌依附朱宸濠。


    朱宸濠一見林仙兒便驚為天人,很快便將其納入房中,旋即又賜名“極樂夫人”,送入“極樂樓”做了主管。


    兩年多下來,林仙兒在王府雖沒正式名分,卻早成了朱宸濠難以割舍的心頭肉,如今唐寅竟想讓林仙兒做誘餌去勾引皇帝。此事是個男人便不能忍,何況是堂堂王爵。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朱宸濠雖是滿腔怒火,卻並未向唐寅宣泄,而是漸漸恢複了冷靜,隻是臉上的神色仍極為難看。


    唐寅見狀,急忙趁勢再次進言:“晚生死罪,但大事當前,已不得不如此。何況……以仙兒夫人的手段,必然不會當真被小皇帝得手。便是受些許委屈,等王爺將那小皇帝擒下,自有百般手段出這口惡氣!”


    朱宸濠沉默良久,麵色終於徹底恢複平靜,頷首道:“事急從權,隻能委屈仙兒一次,稍後孤親自去與她分說。”


    唐寅大喜,躬身道:“王爺聖明,如此方是成大事者心胸!”


    一旁的李自然也覺得唐寅此計可行,遂鼓掌笑道:“此計若成,唐解元當居首功!”


    唐寅忙道:“晚生隻是紙上談兵,何敢居功?”


    朱宸濠大笑道:“伯虎不必謙讓,待孤生擒了那小皇帝,迫他寫下禪讓詔書,你和先生都是孤的開國元勳。在座諸位也一樣,到時大家同享富貴!”


    眾人忙一齊起身向朱宸濠施禮,異口同聲道:“多謝王爺!”


    在紛紛垂首謝恩之際,誰也沒有注意到唐寅目中閃過的一抹飽含譏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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