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月上青天,俯瞰浩瀚無盡的極北大洋,照出數之不盡的大小冰山在幽暗波濤之上載浮載沉。


    在其中一座冰山之上,居然傳出一個清朗柔和的聲音,吟誦了唐代張九齡的這一首《望月懷遠》,有感而發,情真意切。


    沉寂片刻之後,又有一個婉轉清麗的聲音響起:“五哥,你說咱們還能夠回家嗎?”


    說話的是一對青年男女,雖然頭發蓬鬆,身上胡亂纏裹幾張海豹皮,做蒙昧野人裝束,但男子英朗俊逸、女子嬌豔無儔,恰如金童玉女,宛然璧人。


    這對男女大有來曆:男子名張翠山,是當今第一武學大宗師張三豐真人親傳弟子,在赫赫有名的“武當七俠”中排名第五;女子名殷素素,父親“白眉鷹王”殷天正原為明教四大法王之一,如今則在江南開山立櫃創立“天鷹教”,休看她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卻擔任了“天鷹教”內三堂中“紫薇堂”的堂主,一呼百應,位高權重。


    按說他們一個是正道名俠,一個是左道妖女,原該勢同水火刀兵相向。


    但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人邂逅於江湖,又共同經曆了幾件事情,本就已互生情愫。


    不久前他們被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挾持出海,途中遭遇風暴而漂流至這遍布冰山的極北大洋,沉船後隻能借海上漂浮的冰山棲身。偏偏那劫持他們之人忽而狂性大發要傷害兩人,他們奮起反抗之下毀了那人雙目,而後逃至另外一座冰山。


    有了這一番同生共死的經曆,殷素素固是對張翠山情根深種,張翠山也終於不再拘泥正邪之別,放開懷抱接納了殷素素。一對有情人已經以冰山為盟、滄海為誓,正式結為夫婦,差得隻是環境不合,尚未洞房花燭。


    今夜正值十五月圓,張翠山望見海上那一輪冰盤也似的明月,不由想到了不知幾千幾萬裏之外親若父祖的恩師及義同手足的師兄弟,遂吟詩以寄懷想之意。


    殷素素同樣念及家中的父親和兄長,想著此生多半難有重逢之期,心中不禁黯然。


    張翠山用手臂將蜷縮懷中的嬌妻抱緊了一些,歎道:“不管能否回去,總歸咱們夫妻都在一起。”


    對於殷素素而言,這一句話卻比什麽勸慰之辭都有效,當時輕輕“嗯”了一聲,也將嬌軀往夫君懷中挨得更緊了一些。


    夫妻二人在冰山之上相擁而臥共賞明月。


    隻是越到北方,越是晝長夜短,不多時一輪明晃晃的慘白太陽便驅走皎潔明月獨霸天空。


    冰山反射的日光刺得兩人雙目難睜,他們正要如平日般用海豹皮將頭蒙住,卻突然看到正北方一道黑色煙柱衝天而起,濃煙中又有烈焰升騰。


    兩人心中驚疑不定,等到冰山又漂流了兩日兩夜,才看到那煙火竟是從一個火山口中噴射而出,與那火山相連的則是一座極大的島嶼。


    他們都知道在海上漂流終非長久之計,見狀均是大喜過望,眼見得腳下的冰山要從島嶼旁漂過,當機立斷用兵器拳掌打下一大塊浮冰,借助其浮力遊到島上。


    重新體會到腳踏實地的幸福後,夫妻二人先環顧這島嶼地形,見西邊以那座火山為中心,盡是林立如劍戟叢林的山峰,東部則是一帶廣闊平原,遍生與中土大異的不知名草木,滿眼青碧,一望無際。


    原地休整恢複多日來耗損甚巨的身心後,他們開始出發去查探這島嶼的詳細情形。


    方才雖隻見到一些小動物出沒,卻不知島上是否藏有猛獸,因而兩人都帶好了隨身兵器。


    殷素素的是一柄長劍,張翠山外號“鐵畫銀鉤”,慣用的是一支镔鐵判官筆和一柄爛銀虎頭鉤,因鐵筆已在海上失落,隻能折了一截尺寸大致相當的硬木代替。


    兩人施展輕功,由南至北縱掠如飛,沿途見島上草木繁茂,鳥獸成群,又有泉流清溪,確是可供長久安居的福地,心中都不勝歡喜。


    轉過一片樹林,來到西北角的一座石山之下,看到山腳下有一個石洞,夫妻二人都精神一振,急忙趕去看是否可以用作棲身之所。


    殷素素心急,加快腳步先到了洞口前,見洞內黑幽幽的似是甚深,當時喜笑顏開,回頭叫道:“五哥,這裏……”


    一言未畢,卻見夫君麵色大變,驚呼一聲:“小心!”


    她為人最是機敏,雖不知究竟發生何事,身體卻先一步做出動作,輕靈如燕般飛掠而出,人在空中才回頭望去,卻見從洞內慢騰騰走出一隻四肢粗壯,爪牙猙獰的巨大白熊。


    張翠山搶上前一步,將落地的殷素素護在身後,銀鉤與短棒交叉而握,滿臉戒備之色地望著這體型不遜一頭大牯牛的龐然大物。


    但那白熊在見到兩人時,一張毛茸茸的臉上竟現出極生動的畏懼神色,尤其看到張翠山擺出了出手的架勢,居然立即五體投地趴了下去,還用兩隻前爪抱頭,擺明了一副“認輸了,不要打我”的慫樣。


    如此詭異情形,卻令張翠山和殷素素麵麵相覷,一時間也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正躊躇之時,忽聽到身後傳來醇厚悠揚的吟誦之聲隨風飄來:“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夫妻二人萬沒想到在這距離中土萬裏之遙的海島之上,居然能夠聽到有人說話,說得還是字正腔圓的中土漢語,這一驚之下非同小可,甚至顧不得身前還有一頭猛獸,一齊轉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入目的情形,又令兩人心中充滿了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但見一頭比身後那頭體型還要大了兩圈的白熊四肢著地,邁著幾乎可以稱得上優雅從容的步伐緩緩行來。


    在白熊寬厚的脊背上,端坐了一個望之不過二十歲上下年紀的青衣道士。


    這道士體態輕肥,團圓如滿月的一張臉上滿是和善笑容,手中拿著一個碧玉雕琢而成的小葫蘆,時不時地將葫蘆口送到嘴邊啜飲一口。


    聽了道士吟誦的一首傳自酒仙李太白的《月下獨酌》,看到他啜飲後滿臉的陶然之色,張翠山和殷素素都猜到那葫蘆中的定是美酒無疑。


    隻是看看對方衣履光鮮整潔,悠然自得,再看看自己一身襤褸,狼狽不堪,他們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不多時,那騎熊而來的道士到了夫妻二人近前,看著他們麵上一片茫然之色,甚至忘記要防備自己這個陌生人,當即訝然失笑,騙腿從熊背上下來,舉手拍拍熊頭道:“熊大,帶你家熊二去采摘些果子回來,貧道要款待佳客!”


    那白熊竟似能聽懂人言,先偏頭發出一聲嗚咽似是回應,又向洞口的方向發出一聲低吼似是召喚。


    先前那頭趴在地上裝死的白熊一骨碌起身,也不理會早瞠目結舌的張翠山和殷素素,一團風似得從兩人身邊奔過,來到另一頭白熊麵前,先將頭探過去挨挨擦擦地親熱一回,而後並排向遠處奔行而去。


    道士這才走到夫妻二人麵前,打個稽首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貧道胡壚,道號‘太樸子’,見過兩位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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