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豐學著胡壚的樣子,夾了一筷子羊肉放在沸騰的銅鍋內。


    等到羊肉在紅豔湯汁內翻滾了幾次,夾出來在麵前一小碟醬汁裏蘸了一下,然後送入口中。


    這位百歲老人的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細密緊致,不多不少整整四十顆,隻咀嚼幾下便將羊肉嚼爛吞入腹中。


    感受這如烈火般從口腔一直燙到腹中的辛辣之意,他登時眉開眼笑,絲毫不顧當世第一人的儀態,拍著大腿笑道:“胡壚道友弄得這‘辣椒’果然是好東西,老道往年也用鍋子涮過牛羊和狗肉來吃,卻從沒有這般爽口滋味!”


    胡壚也吃下一口肉,笑道:“我明教的商隊去年才從西方弄到一些辣椒和種子,經過一年種植後已經有了些存貨。張道友若是喜歡,貧道便使人連種子一並送一些過來。”


    “如此最好,多謝道友!”


    張三豐喜不自勝,手中筷子不停,不斷將切好的羊肉和各種菜蔬在辛辣的湯汁中涮過中蘸了醬汁送入口中。


    另一邊的胡壚也不客氣,運筷如飛起落不斷。


    隻是片刻,滿桌的盤子便被兩人一掃而空。


    “痛快!”


    張三豐擲下筷子,用手揉了揉肚子笑道:“老道這一個月來隻飲過一些清水,嘴裏早覺寡淡難耐。修道修道,若是修得連口腹之欲都戒了,這道不修也罷!”


    胡壚解下左腕上懸著的碧玉葫蘆,為張三豐和自己各斟了一碗酒,帶著點豔羨之色歎道:“道友已經得道,自然可從心所欲而不囿於道。這是貧道用昆侖山中一株蟠桃靈根所結的果子秘製的‘醉仙釀’,權賀道友即將超脫這一方塵世苦海。”


    張三豐端起酒碗嗅了一嗅,雙眼登時一亮,向胡壚舉了舉略一致意,便湊到唇邊仰首一飲而盡。


    他很有些豪邁之氣地用手抹了一下粘在胡子上的酒液,笑道:“早知能瞞得過旁人,唯獨瞞不過胡道友。


    “說起來這還是借了道友的光,按說老道早該走到這一步,隻因一則未見神州重光心有遺憾,二則放不下那些徒子徒孫,心境始終未能圓滿。


    “如今道友執掌明教,驅除韃子恢複山河指日可待,又得道友留下的拳訣而將‘太極拳劍’推演完善,為武當一脈留下了安身立命之資,老道一身輕鬆心無掛礙,才終於一步跨過那道門檻。”


    胡壚飲下自己的一碗酒,雙目忽地燦然生輝有如晨星,身上的衣服無風自動,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造化通玄,是為‘天人’。貧道很是好奇,所謂的‘天人交感,陰陽應象’,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張三豐搖頭失笑:“早知道友這一餐不是白吃的。也罷,當今之世,能與老道坐而論道者,原也隻有道友一人。老道初臻‘天人’之境,得窺‘通玄’之奧,也正有找道友來試一試手的意思。”


    說話間,他的身形從坐著的石墩上冉冉升起,斜向後方飄飛,最後竟完全違背常理地離地三尺憑虛懸浮。


    胡壚則緩緩從石墩上站起,右手結“地藏印”向下一按,石桌石墩登時如落在水麵上一般無聲無息地下沉,最後連桌麵上的銅鍋和盤盞也隨著陷入地下,四周土石翻卷將其徹底掩蓋。


    “‘天人’者,奪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機,一念動則天地同力。隻可惜當今之世,天地元氣日間衰竭,也隻有在武當山這處靈脈匯聚之地,老道才能勉強施展幾分通玄手段。”


    說話聲中,天地間散逸的元氣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在張三豐身前的虛空中急劇凝聚壓縮,瞬間無中生有地化作一柄首尾俱全、紫光盈盈的三尺長劍,劍柄上的龜蛇盤結圖騰與劍身上的北鬥七星圖案細致入微,與他早年所用的神兵“真武劍”一般無二。


    “真武法劍,蕩魔誅邪,道友小心了!”


    隨著這一句提醒,這柄元氣所化的長劍倏地有靜轉動,而且是瞬間將速度提升至極致,劍身周圍的空氣盡都被這恐怖速度帶來的巨大力量迫開,在空中形成一條直徑一尺的真空隧道。


    在張三豐演說天人通玄之道的同時,胡壚右手在左腕處一抹,已經取了一柄龍形飛刀,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彎曲倒鉤的龍尾形刀柄,隨手臂自然下垂之勢貼著腿側,長袖掩蓋了刀身,隻有一點形如龍吻的刀尖露在袖外,在返景回照入山林的夕陽餘暉下熠熠生輝。


    “斬仙飛刀,誅仙滅神,道友也小心了!”


    他口中針鋒相對地回應了張三豐的提醒,入微境的強大精神力凝聚在飛刀之上,令這柄本就因隨著胡壚兩次穿越而深具靈性的飛刀發出一陣似是渴求與強敵一戰的嗡嗡震鳴,至於所謂的“斬仙飛刀”則是靈機一動現場杜撰的名字。


    在“真武法劍”由靜轉動的瞬間,胡壚手中的飛刀也隨著他振臂、抖腕、彈指一連串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卻無比清晰流暢的動作從指間飛出。


    經過無數次計算後精心設計的刀身造型令它破風無聲,如鷹擊長空、魚翔淺底,發乎天然而不沾半分煙火之氣。


    一刀一劍對向而飛,在兩人間正當中的一點迎麵做了一次最熾烈的撞擊。


    一聲轟然炸響如石破天驚,元氣所化的“真武法劍”當場炸碎,還原成散逸的元氣消弭於天地之間,“斬仙飛刀”則在巨大的反震之力下向一側彈飛,接連貫穿了三株合抱大樹的樹幹後,深深沒入一塊堅逾金剛的岩石之中。


    “怪哉!”張三豐臉上現出驚愕之色,“道友這柄飛刀大有古怪,竟然斬滅了老道寄托在法劍當中的一縷神念,否則此劍該不會如此輕易崩潰。‘斬仙’之名,倒也有幾分道理。”


    胡壚張手一招,那柄飛刀從岩石中飛出如倦鳥歸巢般飛回他的掌中,一閃而逝收入碧玉葫蘆之內。


    “這也是張道友初入天人之境,尚未煉製護道法器之故。若方才道友用的是一柄實體法劍,貧道的飛刀怕是攔不下道友這一擊。這一招貧道借助兵器威能占了便宜,不能算數,請道友再賜教一招!”


    張三豐搖頭失笑:“既然如此,道友便來試一試老道早年所創的‘真武七截陣’!”


    天地間的彌散的稀薄元氣以他為中心匯聚,在空中形成一個半隱半現通天徹地的巨大漏鬥。


    隨即便有一個個朦朧的人影從張三豐身後分化出來,麵貌模糊,身形卻隱約似是武當七俠。


    這七條人影一閃而至將胡壚環繞其中,各施拳掌一起出手。


    他們每個人所用的招式不同,彼此配合之下竟衍生出無窮威力,如怒海狂潮般從四麵八方向當中的胡壚擠壓過來。


    昔年張三豐在漢陽凝望龜蛇二山,由龜山莊穩之形、蛇山蜿蜒之勢領悟至重至靈之妙,從而推演出一套森然萬有、包羅無窮的武功。


    隻是這一套武功境界太高,以至於當時已是入微大宗師的張三豐也無力運用。他苦思冥想三晝夜之後,隻能將這一套武功一分為七,分別傳授七個弟子,由他們聯手結陣施展,這才有了武當的鎮山絕學“真武七截陣”。


    如今張三豐堪破通玄之道,晉升天人之境,再獨力施展“真武七截陣”自然不在話下。


    胡壚雖識得其中厲害,卻並沒有慌了手腳,他身形搖擺之間,一人分化為八人。


    八個胡壚依照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卦方位列陣,分別施展了“歸藏八印”中的“鈞天”“弱水”“不周”“生死”“風神”“炎陽”“地藏”“雲夢”八式印法,返五行、合四象、融陰陽、歸太極,八印威力層層疊加,最終萬法歸一,演化為一式“混元無極印”。


    五年來,胡壚將《九陰真經》《九陽真經》《太極拳經》《乾坤大挪移》等諸般神功絕技盡數融會貫通,化入自己修習的“葫蘆心經”與“醉夢紅塵,歸藏八法”之內,修為境界也攀升至入微之境的極致。


    以前他的“凝眸分身,移形換影”身法分化的幻影隻能寄托本體的極少一部分力量,嚇人的效果遠遠多過打人。


    如今他修為日漸精神,神魂日漸強大,對力量的掌控也漸漸臻達“入微”二字的真諦,終於能夠在分化的幻影中寄托足夠的力量而使之成為真正的攻擊手段。


    雙方又是一下毫無花假的硬拚,張三豐的元氣化身與胡壚的幻影分身同時被狂暴的力量扯碎幻滅。


    身影重歸於一的胡壚很有些狼狽,頭上道冠碎裂,長發披散,身上道袍破爛,捉襟見肘。


    張三豐真身遠在戰圈之外,倒沒有受到波及,仍保持著馮虛禦風的雍容氣度。


    胡壚對比雙方情形,知道自己除非是動用異能拚命,否則能拚出眼下的局麵已是極限,便再沒有鬥下去的意思。


    恰好兩人同時有所感應,張三豐笑道:“翠山一家終於到了,老道要趕緊去和他們見麵。道友應該暫時沒有露麵的打算,且在後山自便即可。”


    說罷,身形一閃便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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