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眾少林高僧袈裟迎風飄然而去,紫霄宮內的氣氛便有些微妙。


    胡壚也不著急開口,隻將目光移向方才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昆侖派掌門何太衝,臉上似笑非笑似有深意。


    何太衝的一張臉青紅灰白瞬息變幻數次,陡然間用力一跺腳,將紫霄宮鋪砌的方磚踩碎一塊,而後用手指點早如行屍走肉般的成昆,厲聲喝罵:“成昆,你也是成名數十年的武林前輩,卻原來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想到十數年來的一切爭奪仇殺都是因你而起,何某恨不得現在就一劍將你斬了!”


    罵過之後,他換過一張正氣凜然的麵孔,轉向謝遜拱手道:“謝獅王當年行事雖太過偏激,但終究事出有因,情有可憫。如今你又雙目已毀,也算應了果報。有鑒於此,何某決定將我昆侖派與你的恩怨一筆勾銷。隻盼你今後能上體天心,多多行善去惡。”


    謝遜聽聲辨位向他拱了拱手,淡淡地道:“多謝何掌門,謝某謹受教。”


    何太衝又向張三豐與胡壚先後拱手作別,然後便恭請了臉色很有些不好的妻子班淑嫻,帶來幾個弟子下山去了。


    崆峒五老見何太衝如此會做人,心中大罵“狡猾”之餘,也紛紛表示自己與何掌門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場麵話說完即聯袂而去。


    隻是他們的養氣修為終究差了何太衝一籌,走得很有幾分灰溜溜的味道,遠不及“鐵琴先生”的從容灑脫。


    此刻留下來的這些小門小戶乃至江湖散人已大為失望繼而絕望,感覺自己此生無望為死在謝遜手中的親友報仇雪恨。


    滅絕師太卻於此時站了出來,直麵胡壚冷然問道:“方才胡教主說,等說明來事情的前因後果,絕不會偏袒徇私,必給大家一個交代。貧尼不管謝遜有何經曆,隻想為無辜慘死在他手中的兄長方評討個公道,不知胡教主打算如何給貧尼這個交代?”


    見到方才還幫張翠山說話的滅絕師太此刻調轉劍鋒直指明教,眾人等時又有了主心骨,心中瞬間將峨眉派的地位抬升到昆侖乃至少林之上,崆峒與華山更不值一提,紛紛出言附和道:“滅絕師太此言有理,請明教給咱們一個交代!”


    胡壚環顧聚集到滅絕師太身後,群情激奮的眾人,拱手道:“諸位且聽貧道一言。”


    這一句話暗含真氣,登時將滿場的喧嘩盡都壓下。


    待到眾人安靜下來,胡壚又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謝獅王既造下殺孽,諸位身為苦主,自然有追討之權。


    “然而本教近年來厲兵秣馬,隻為與韃子做過一場,光複我漢家山河。謝獅王文武雙全,貧道正待委以重任。


    “貧道不敢奢望諸位放下這段仇恨,隻向求得十年期限。這十年中,若是謝獅王死在與韃子廝殺的戰場上,那自是一了百了;若是他僥幸活到大功告成之後,再由諸位與他了結此事,我明教上下絕無一人阻攔。如違此諾,天人共棄!”


    說罷,他雙手抱拳,向眾人長揖而禮。


    一旁的張三豐適時起身,向眾人道:“方才何掌門說什麽大義小義,以老道愚見,驅逐韃子才是當下真正的大義。諸位若仍有疑慮,老道願意做個保人。老道自信還能再活個十幾年,到時若明教有所反複,一切幹係都著落在老道身上!”


    眾人一時無言,你眼望我眼互相征詢意見,多數人已經露出意動之色,但最終都還望著滅絕師太,都想看她如何抉擇。


    滅絕師太沉默半晌,盯著胡壚冷然問道:“十年?”


    胡壚忙道:“最多十年,貧道自信足可完成反元大業。”


    “如此貧尼便讓這惡賊多活十年。”滅絕師太冷麵冷口,語調冰寒,“十年之後,貧尼將持‘倚天劍’來取此獠首級。若再有人從中作梗,休怪貧尼劍下無情!”


    說罷,她隻向著張三豐拱手作別,餘者全不理會,徑自帶了眾弟子出了紫霄宮。


    但她人走到紫霄宮外,卻用“傳音入密”之法將一句話送到胡壚耳中:“胡壚道長,貧尼配合你演這一場戲,當年的救命之恩,算是還清了。”


    胡壚微笑不語,暗自鄙薄道:“若非看到可以借機踩著少林以揚峨眉之威,你怕也不會如此輕易答應此事。而且還清救命之恩這話,隻怕言之過早了。”


    張三豐看到殷梨亭眼巴巴望著紀曉芙的背影,遂搖頭失笑道:“梨亭,你代為師送一送滅絕師太,記著多送一程,方顯誠意。”


    “弟子遵命。”


    殷梨亭精神大振,歡快地答應了一聲,步履如飛般追了出去。


    換了掌門後甚是低調的華山派在得知“屠龍刀”真相後便已離開,少林被明教捏住短處含羞忍怒而去,昆侖、崆峒顯然是迫於明教威勢而選擇退避,如今連唯一硬氣的峨眉派也被胡壚道人以大義說動而暫時放手。


    可以作為依靠的大樹已經傾倒,滿樹的猢猻自然無枝可依,也隻能紛紛散去。


    等到這些惡客盡都散去,張三豐令一眾弟子收拾殘局,請胡壚仍到後山竹林中自己清修的院落敘話。


    “道友就這般看著那些武林同道往陷阱裏跳,是否有些不大厚道?”


    張三豐笑吟吟地發問。


    胡壚聳肩道:“若不讓他們真正吃一回苦頭,他們永遠看不清楚誰是他們的敵人,誰又是他們的朋友。當然,貧道也不求這些‘朋友’能幫上多大忙,隻求今後貧道帶人與韃子拚命時,不會有人拖後腿、使絆子乃至背後捅刀子。”


    說到此處,他有些疑惑地反問道:“道友既然已知山下會有事發生,為何要將梨亭打發出去?”


    張三豐笑道:“道友這回將各門各派都坑了進去,實不該唯獨漏了我武當派。為表武林正道同氣連枝之誼,隻好委屈梨亭與他們一起受苦了。道友能將時機火候把握得如此精確,山下那些人中定然有你暗子,想來必能保梨亭無恙。如此一來,梨亭也正好與他那未過門的媳婦共曆一次患難,可以加深他們小兩口的感情。”


    胡壚豎起大拇指讚道:“一箭雙雕,道友好算計!”


    張三豐回讚道:“總不及道友你任由螳螂捕蟬,自己卻做黃雀取利!”


    一番商業互吹之後,兩人一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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