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的字很醜。


    醜的不堪入目,跟陳深在學前班寫的字差不多。


    這世上能寫出這麽醜的字的。


    在陳深認識的人中,隻有一個人寫得出來,那就是鐵二妞。


    這名字很土。


    土的就像一個泥丸子掉進了泥土裏,土的掉渣。


    可陳深對她印象深刻。


    陳深頭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去一個偏僻的村莊查一個連環殺人案,在村頭碰見的她。她扛著鍬剛澆地回來,一頭亂麻一樣的枯黃頭發,臉上髒得出奇。


    她穿著一身臃腫的麻布衣衫,破爛汙穢不堪,上麵全是爛泥。


    衙役們見了她繞著走。


    不過陳深發現,她一雙眼睛挺好看的,黑白分明,眼中有光。


    陳深沒放在心上。


    他們要查的連環案得費些功夫,就在村子裏住下了。


    在入夜後,陳深正飲酒,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打罵聲,他以為又有案子發生了,用了謫仙步在幾個呼吸之間就到了打罵的院子。


    等翻牆進去後,他才發現是一個瘸老頭在耍酒瘋鞭打一個姑娘。


    這姑娘就是鐵二妞。


    陳深上前把人攔開,見鐵二妞嘴角帶血,臉上有淤青。


    鄰居們聽到他的嗬斥後聞聲趕來。


    他們告訴陳深,鐵老漢一喝醉酒就打媳婦,媳婦讓他打的上了吊就打閨女。


    他們早習慣了。


    這幾天不止喝醉酒打,不喝酒鐵老漢也打他這二閨女。鐵老漢給二妞說了一門親事,鐵二妞打死不同意,當媒人的麵就把聘禮丟出去了。


    對此,他們覺得鐵二妞該打。


    這不打還不得上天。


    陳深在這個世界久了,對這種事見多了。


    最開時他還試圖幫忙,可改變的下場往往落得兩頭不討好。


    他心沒有變的麻木,可他逐漸明白,有些東西不是靠著一腔孤勇能改變的。


    陳深把鐵二妞帶回住處治了治傷就讓她回去了。


    翌日,晚上。


    陳深剛梳洗罷,聽見有人敲門。


    他把門打開後,在涼如水的月光之中,,門前站著一位臉上有傷卻難掩容光絕代的姑娘。她的肌膚在失去汙垢的隱藏後,在月光下格外透徹,有如瑩玉塑成般的美人!


    她穿了一件幹淨的麻衣布衫。


    也隻穿了一件麻衣布衫。


    麻衣布衫破落處,肌膚勝雪,殷紅如豆,一川煙草。


    她在月光中盈盈站立。


    她輕咬著嘴唇,秀眉明眸,纖腰一握,嬌弱的身子在月光中微微顫抖,楚楚動人。


    陳深見過的女子很多,但白蓮花如此清麗絕俗的女子,他頭一次見到。


    他死也想不到,一身粗麻布衣和泥垢下麵,藏著這麽一個尤物。


    陳深呆立在原地。


    鐵二妞擠進來。


    她很自然的把漿洗發白的麻衣布衫打開,從裏麵取出一個小酒壺,高興的對陳深說:“大人,這壇酒是花雕酒,俺爹埋在梨樹下等我出嫁時挖出來喝的。”


    她給陳深熱好了。


    現在還是熱的。


    陳深把門關上,回頭看得見她胸口處,因為捂酒而燙出的紅,在一片白中很醒目。


    她把桌上的碗拿過來,給陳深斟滿。


    這是一碗很普通的花雕酒,酒篩的近乎透明。


    陳深接過酒碗,就在他要喝時,鐵二妞蹲了下去——


    陳深攔住了她,“為什麽?”


    鐵二妞仰頭怯怯的看著陳深,“我娘說,一朵花不應該爛在泥地裏。”


    在這一天內,她把陳深打聽清楚了。


    她知道,這是她此生僅有的走出泥潭的機會。


    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以最低賤的方式。


    陳深退無可退,退不想退,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取次花叢頻回顧。


    翌日。


    鐵二妞從陳深屋子出去。


    整個村子很快知道陳深要了鐵二妞。


    陳深是官兒,還有錢,鐵老漢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用一頭老馬把鐵二妞娶了回去。


    成親後,鐵二妞給自己取名為鐵心蘭。


    這名字——


    陳深隻能說她高興就好。


    鐵心蘭大字不識一個,是陳深從無到有教她習字的。


    鐵心蘭很聰明。


    這從她藏汙納後就看得出來。


    她是個有心氣兒的。


    她認字快,肯下苦工,不到一年時間,就能認全常用字了。


    唯獨有一點,她的字寫的不好,再怎麽練也不好。


    鐵心蘭還很要強。


    她抓住一切機會提升自個兒,像一塊海綿吸收著一切。


    不過,她雖要強,卻從不要求陳深。


    她在陳深麵前努力扮演者賢妻的角色,即便她的目光漸漸放到了更高處。


    他們生活了一年半。


    或許就像鐵心蘭當年跪在他麵前取悅他時說的,她這朵花不應該爛在泥地裏。


    一年半後,鐵心蘭留書一封去拜師修行去了。


    從那以後,陳深沒再收到過她的隻言片語。


    至於鐵老漢——


    鐵心蘭在嫁給陳深以後,就再不理他了。


    陳深望著信。


    他的胃想鐵心蘭了。


    鐵心蘭的廚藝真的好。


    她做的麵是陳深吃過的最好吃的。


    或者說最像他前世母親的,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雲南探過頭,“謔,這字夠醜的,陳爺,誰寫的?”


    陳深回過神,把信箋收起來,“上麵沒署名。”


    “故意寫這麽醜的?”


    雲南覺得這也是個人才。


    他問陳深信上內容什麽意思。


    陳深讓他一邊兒玩去,不該知道的別知道。


    蕭別離的案子已經讓楊世雄斷掉一條胳膊了,陳深不希望再連累別人。


    他問雲南,“你今兒不做任務了?”


    雲南搖頭。


    他剛從靖州回來,打算歇一歇。


    陳深心中一動,問他靖州怎麽回事。


    雲南沉重的搖頭。


    大旱和大疫過後,靖州十室九空,就這還亂成了一鍋粥。


    有一個名為茶樓的組織崛起。


    她們在大旱中救災,在大疫中治病,在靖州贏得了很高的名聲。這雲樓隻收女弟子,在靖州遍開茶樓,讓女子當茶樓掌櫃和小廝,並為他們提供保護。


    在靖州之南又有屍鬼在泛濫,蔓延了一個鎮子又一個鎮子。


    陳深疑惑,“屍鬼?”


    雲南告訴陳深,這些人在大疫中染了怪病,變的人不人鬼不鬼,以鮮肉為食,活著像行屍走肉,所以都叫他屍鬼。


    這些屍鬼呼吸即可傳染。


    雲南覺得這屍鬼再不加以控製,整個靖州南部將淪為死城。


    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避免瘟疫傳染到青雲宗采邑。


    “傳染?”


    陳深記得在仙劍鎮上見到的陳岩夫人,她的症狀跟雲南說的差不多。


    可她不傳染。


    現在怎麽傳染起來了。


    雲南覺得這傳染方式跟陳深的蜚獸匕首差不多。


    他覺得指不定是馭獸山的人搞的鬼。


    現在白遲他們已經在查了。


    雲南說道此不由地搖頭,“世道越來越亂了。”


    陳深跟著歎息一聲,問他好不容易歇著,不去找白芷。


    雲南一拍頭,“對呀,撞門撞傻了,我跟你這個糟老頭子在這兒囉嗦什麽。”


    他轉身去了。


    待他離開後,陳深又拿出那封信箋。


    毫無疑問,信箋在說蕭家滅門案是明鏡司做下的。


    陳深覺得他早應該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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