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裏掛在牆上的擺鍾在“啪嗒”、“啪嗒”地發出機械老化的聲響;


    旁邊的香爐剛擺上不久,氣味還很濃鬱;


    老人手裏捏著的棋子,停止了轉動。


    曺赫的目光在麵前的500元硬幣與林深時平靜的臉龐之間打了個轉。很快他便放下了那枚兵棋,稍稍坐正地開口:


    “說說看吧。方法,還有幫你的人。我難得地,有點好奇了。”


    他並沒有去問林深時拿出的這枚500元硬幣來源是否真是hanshin集團的資金賬戶。自打“空中森林”落成後,迄今為止,敢於在他跟前撒謊的人屈指可數,倒不如說,林深時要是真敢玩這樣的小伎倆,曺赫反而會更感興趣。


    在hanshin,乃至是整個韓國,已經很久沒人敢在明麵上與他對抗了。


    安逸太久也會感到無趣。


    眼下這一刻,林深時從他對麵這名老者的身上,很清楚地看出了一股生出興致的感覺。


    這感覺似乎隻是泛泛,但間或,林深時又像是從鏡片後那雙老邁而深邃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片暗潮湧動的大海,仿佛隨時會掀起滔天的巨浪,擇人而噬。


    他不由警醒。


    現在和他交談的人可不是什麽垂垂老矣的老人家,也不是麵善心慈的和藹長輩。


    如果將整個韓國的上流社會比作深海,那麽憑著赤手空拳,創下hanshin這份龐大基業的曺赫,無疑也是這片深海裏最為龐然的存在。


    他甚至不再列於那種普通捕食者的行列,他是一頭難以撼動的巨大鯨魚,海洋裏的霸主,光是讓人望著便生出深深的敬畏。


    林深時低下頭說:“在我解答您的問題之前,我希望您能和我做個約定。”


    曺赫拍拍自己的膝蓋,嘴裏立刻發出了一陣中氣不足卻另類地顯得有些豪邁的笑聲。


    他用手指著眼前的年輕人說:“你這樣可不行,有的事既然做了,現在才來顧慮後果,你不覺得太遲了一點嗎?而且,從過程和結果來說,那些幫你的人,的確是‘背叛’了我。他們是我的職員,我作為hanshin的會長,處罰手底下的人,這點權利總有吧?”


    “問題是,這種‘背叛’,您不是一早就有所預料了嗎?”林深時說。


    “嗯?”曺赫不明意味地瞧著他。


    “這個考驗,隻有兩種方法能完成。要麽我找個靠山,做他們的幫手,要麽我就找來一群幫手,自己單幹。您的四個子女,除了海淑姨母以外,其他任意一個,願意幫我完成這個考驗都是輕而易舉。可是這種方法,太下乘了一點。而且說不定會讓您感到失望。所以我就選了後麵那條路……您的話沒錯,無論從過程還是結果來說,我找到的人確實‘背叛’了您。可是,您一開始設置這個題目的答案,也隻有‘背叛’兩個字。我覺得比起不太相關的職員來說,大概從子女那邊遭受到背叛感,應該會讓您感到更難受吧?”


    林深時此刻侃侃而談的樣子,很像他曾經還在綜貿工作時進行商務談判那樣。


    商人永遠都更喜歡擺在台麵上一眼明了的利害關係。


    曺赫如今是很難企及的天大人物,但這位老人家的骨子裏依然是商人。


    隻要是商人,理性的話語往往就能起到理想之中的作用。


    果然,在聽完林深時的闡述後,靠著椅背的曺赫又輕笑一聲,“你這是想把我架起來,如果我不承認你的說法,你就會轉過來指責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通過考驗?”


    “‘指責’這個詞可談不上。不過,我想我和您現在、包括之前的談話,應該都是基於一定的規則才能進行吧?”林深時冷靜地回答。


    “規則?”曺赫的指頭叩了叩椅子的扶手,忽然點點頭,“沒錯,‘規則’。我喜歡守規則的人。”


    “好。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那我就給你一次機會。”


    林深時抬起頭看去。


    “如果你的方案能夠帶給我足夠驚訝的話,這次參與你那些行動的人,不管他們自己知不知道,我都可以放他們一馬。不過——前提是你說出口的答案,的確出乎我的意料。”


    曺赫對林深時伸出了一根手指,似是起了老頑童般的心思,蒼老的臉上滿是意味深長的感覺。


    “好,我明白了。”林深時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


    這就是極限了。他默默地心想。


    他並非曺氏真正的小輩,換個角度講,即便林深時在曺氏內部擁有和曺詩京一樣的長孫地位,他麵對著在家族裏威嚴如天一般的曺赫,也沒辦法爭取到更好的處境了。


    能夠拿到曺赫嘴裏的一句承諾,這就是最好的情況了。


    接下來,隻能看看他口中那個估計超乎很多人預想的故事,能否得到曺赫的認同了。


    ……


    等到林深時拿著外套從深林俱樂部的大門裏走出來後,他仰起頭,望望遠空的落日,嘴裏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熱氣在空中似乎凝結成了淡淡的白霧,他看到後不禁愣了愣,下意識伸出手想去觸摸,手剛剛揚起,整個人便啞然失笑。


    “天氣涼了。”


    他低聲自語,一邊對走過來想詢問他是否需要代駕司機的俱樂部工作人員擺擺手,一邊獨自沿著有著坡度的街道,往上慢慢走去。


    今天他來這裏並沒有開車,可能是膩煩了那種緊湊的匆忙感,想要慢一點地看看路上的風景。


    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後,懷裏的手機突然響起。


    林深時掏出一看,這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啊”了一聲,拍拍額頭,接通了來電。


    “喂!你到底什麽情況?”


    電話剛被接通,李正堯的大嗓門就從那頭傳了過來。


    林深時扯著嘴角,稍稍拿開了一點手機,等到聲音減弱了一些後才重新把它貼回耳邊說:“你就不能約個別的時間嗎?我之前忘記跟你說了,允兒現在在我那裏。”


    “允兒?”還想說話的李正堯愣了愣,旋即又沒好氣地講,“現在是談戀愛的時候嗎?”


    “你怎麽聽著比我還著急?”


    “行了,少廢話!”李正堯深吸一口氣,放輕聲音說,“怎麽樣?那個……老頭子那關過了沒?”


    拿著手機的林深時側側頭,瞧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片刻後嘴角就隨之揚起說:


    “當然……當然過了。”


    電話那頭驟然傳來呼吸加重的動靜,靜了幾秒後,李正堯振奮不已的呼喊聲傳來。


    “yes!yes!呼……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一下午完全沒辦法工作?心想著要是你這家夥玩垮了,我是應該兄弟到底,陪著你回國呢,還是……”


    “行了。”


    林深時好笑地打斷他的話。


    “如果我真到了躲回國內的那一步,那也連累不到你們。你不是準備著和大姐結婚了嗎?婚禮肯定要回國內辦,但我可不想你是以那種灰溜溜的姿態回去。”


    “那我總不能看著你不管吧?”


    “你能不能不要再說一些已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也對……”


    電話那頭的李正堯又重重吐氣,隨即回過神來似的興奮問道:“說起來,你瞞我瞞了這麽久,現在事情結束了,總該告訴我你小子背地裏究竟憋了個什麽計劃吧?那筆錢,你是怎麽從集團賬戶上拿到的?”


    “多大人了,好奇心還那麽重。”林深時伸手在路邊攔下了輛出租車,邊講電話邊坐進去,“我不是說了嗎?允兒現在在我那裏,之前約好的事情,估計隻能往後推了。”


    “喂喂,大不了你把允兒一起叫來啊……不是,現在伽綺他們都在這裏,贏了就當是慶功宴,輸了就當是安慰酒,這事早就說好了,你不能這麽見色忘義吧?”


    剛在出租車後座上坐穩的林深時麵露無奈之色。


    他想了想,還是對司機說出了個他很久沒去過的地址。


    之後當他趕到hanshin綜貿附近那家他以前時常去的酒吧時,早在門口等候多時的李正堯等人就一擁而上,幾乎是一人一隻手,把他裹挾著帶進了酒吧裏。


    “說說看吧。”


    一杯淡啤酒被放到了林深時麵前。


    他的目光瞅了瞅周圍均是一臉好奇的李正堯、金尚植等人,隻好先放下酒杯,從外套內兜裏掏出一張前不久剛剛攤開過的紙條,放到了酒吧裏的桌上。


    “這是?”


    “綜貿的財務發票?”


    在hanshin綜貿總部工作多年的金尚植一眼就認出了林深時向他們展示的這張東西。


    “名目是……‘其他支出’?”


    李正堯仔細瞧了瞧這張發票,臉色詭異地轉頭瞟向平靜地喝著酒的林深時,語出驚人地問:“你不會真和曺大小姐達成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吧?”


    他這話是用中文說的,旁邊的宋光日聽得一臉茫然,倒是綁著馬尾辮的奉伽綺眉頭一蹙,小心翼翼地瞅著林深時的表情。


    “你們說話之前能不能先把東西看清楚再說?”


    金尚植從李正堯手裏把那張發票拿過來,翻到背麵一看,臉上立刻露出意外的神態。


    “這是,安部長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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