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


    我是在那座山邊長大的,


    “我是——”,


    他的雙手拉扯,卻隻有一聲聲精鋼碰撞的聲音回應,手腕與關節被四條鎖鏈捆了個結實,連接在山洞的岩壁上。


    低下頭看向浴桶的水麵,那是一張尚顯青澀的臉,隻是戾氣太盛。


    鎖鏈勒緊皮膚,印出血痕,和著藥水,修補著肌體的創傷,也帶出刺骨的痛。


    “要修煉地煞術法,需要滿足三個條件,


    第一,父親必須具備武人的資質條件,並修習一定程度的術法,雖然這種術法養成的靈氣無法久持,但不能停止,否則沒有靈氣的個體所生養的孩子必然沒有修煉道法的資格。


    第二,母親必須是在特定時日降世的女人,其體質需要和男子互補,如此才有大概率生出具備‘胎息’的嬰孩。


    吾兒,最後一個條件,就在你的身上了,趁著你身上還殘存著先天靈力,越早修煉道法,對你的助益越大。


    這種苦頭,多吃一些,對你有好處。”


    武夫就守在洞口,一雙冰冷的眼裏,燃燒著未盡的野望。


    “這種東西,我不想要。”


    他狠狠發力,一扯鎖鏈,在岩洞內帶出陣陣轟鳴,極力掙脫著,冀望於奪回自由。


    “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這是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東西。”


    武夫對岩洞內的落石視而不見,隻是盯著自己的孩子。


    “那是你的夢,不是我的!”


    他的眸間隱現血色,喝道。


    “子承父業,你隻要走我安排的路,就足夠了。”


    他站起身,緩緩道,“我是為你好。”


    地煞二十四法,每一種都需要莫大毅力修煉。


    導引,寄傷,禦器,蠻勁,


    手臂骨折,沒有關係,反正能夠複原。


    身中奇毒,沒有關係,隻要留著性命。


    控製住力度,在生死邊緣徘徊,


    隻要擁有力量,為了能得到力量,


    “就能一雪你的恥辱。”


    他的眼神變得危險,那是憤怒的預兆。


    父子之間總是以這種方式相處,為子者,不斷以言語激怒父親。為父者,不斷施以試煉摧殘親子的身體。


    然後,終有一天。


    “今天,又要修習哪一策?”


    “今天不用修習了。”


    年複一年的修煉,怎麽會有例外?他頗有些困惑的盯著武夫,未曾注意到身體上的束縛慢慢解除了。


    “為父的大限將至,這些年強行試煉的道法,對身體的損傷也到了極限。”


    武夫捏了捏拳,卻未能感覺到多少力量,隻是虛弱的緊。


    “......”,


    “好在地煞二十四的正確修煉方法已經被試出來了,這具身體,也算是完成了使命。”


    武夫淡淡道,“為父最擔心的便是手握道法,卻沒有辦法教給你。


    所幸天意在我,你母親厭惡我,卻還是生下了你。


    我雖不得地煞道法所鍾,卻還是還原出了正確的修煉方式。


    最後,你雖憎恨我,卻還是能忍到今天,把二十四法修煉完成。”


    “哼,那還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他本想說些什麽寬慰一下,但積年的怨憤到了嘴邊,卻終歸成了這種話。


    “的確,對你來說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發須已經花白了許多,


    “吾兒,待你把積累的傷勢將養好,出山的那一刻,這天下就不會再有你的對手了。


    你的人生,不會像我一樣,盡是失敗。


    嗬嗬,


    早年間,為父修武,不過是厭惡讀書罷了,滿心以為自己文不成,武必能勝,不想卻是耽誤了許多功夫。


    若非這地煞功法所迫,為父或許也能謀個一官半職,有個武官名頭護身,興許,你娘就不會那般看你了。”


    興許大限將至,他終於不再是沉湎於複述過去的失敗,或許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並不想聽那些東西。


    “那個女人,需要我帶她回來嗎?我大概知道四叔在哪。”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問道。


    “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武夫搖了搖頭,接著道,“至於你四叔,他現在想來過的不錯,你身負道術,以後必然牽扯甚多,就別去找他了,讓他過些清靜日子。”


    “另外兩個人呢?你該是很恨他們才對。”


    武夫握緊拳,又鬆開,幾次拿捏,歎了口氣,終於說道,“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就到此為止吧,沒有必要再添事端。”


    【吾兒,出山以後便去那九州京城,我與那至高一人有個約定還未兌現。】


    【他會替你找一個合適的女人,可別像為父一樣,一直追著一個虛幻的影子跑。】


    是了,我是……那個時候,去的京城。


    記憶清晰,意識逐漸恢複。


    模糊的視野裏,是熟悉的床鋪,以及泛酸的身體,


    “這裏是?”


    武揚坐起身,發現一隻手正被什麽人握著,


    他側過臉,見少女正趴在床邊,似乎是被異動驚醒,茫然的抬起頭,


    “唔......嗯?!


    向,向先生,壞人醒了!”


    頭依舊很痛,武揚勉強支著身體,大約能猜到自己回到了雕樓。


    之前的戰鬥,對了,印象中擊退了那個女人,意識就被什麽打斷了。


    “駙馬爺,可真是讓奴才好等啊。”


    尖細的男聲突兀的響起,隻見向先生栗娘的正前,秦王妃的身側,正站著一個太監,一身紅色簡裝,袖子拉的很長,把手都隱去了。眉須雖白,容顏卻不怎麽顯老。


    “嚓——”,


    幾乎是聽到這太監發話的一刹,武揚的身體就自主性的做出了反應,那是一種在腦間炸裂的刺痛,下意識的,他一把拉過少女,將之護在懷裏,另一手抓住床邊的寒鐵橫在身前。


    “駙馬好俊的功夫。”


    那太監不以為意,笑了笑,甚至還拍了拍手。


    栗娘和向先生則是側過臉,有些不太敢看下去了,更遑論門邊上站著的幾個侍女,更是直接用手把臉擋住了,隻是手指岔開,臉頰紅撲撲的,眼神頗為興奮。


    同時被幾道視線盯著,玲瓏的身體急速升溫,很快就變得滾燙,掙紮了幾下發現拗不過對方,隻能佯怒道,


    “壞人,娘親還在這裏!”


    “駙馬,能把玲瓏放開了嗎?”


    秦王妃盡量溫和的問道,隻是那雙手揪的有些發白。


    “啊,抱,抱歉。”


    武揚的神經過得片刻才鬆弛下來,很快放開了玲瓏,少女恢複自由,馬上就跑出了屋子,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他輕輕按壓著額頭,過了好久,才道,


    “是,孫公公吧?”


    “駙馬認出老奴了?”孫公公眉間一挑,“江湖傳聞,駙馬酣戰猿王,險勝之,神智受創。現在看來,卻有幾分真實。”


    駙馬恢複了?


    向先生與栗娘對視一眼,神色均是有些複雜,隻是秦王妃沒有什麽表示,仿佛是被知會了什麽。


    “隻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名字勉強能記起來。


    或許你說的對,那猿王很有本事,我傷的挺重的。”


    武揚自嘲道,


    “駙馬過謙了,昔年迎戰天之赤龍,大夏死傷無數,就是洛家軍也折損了無數好手。


    此次駙馬以一人之力滅殺凶獸,能完整地回來,就足見功力高深。”孫公公說道,“不過既然駙馬醒了,奴才也該把事情辦了。要知道為了找到這裏,可花了奴才不少功夫。”


    接著,這孫公公似乎是變了個人般,冷淡道,“接旨吧,駙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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