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相如,齊國名士,齊帝少年時的授業恩師。


    白天職業噴子,晚上職業抓鬼。


    這是第一次上夜班的時候,突然遇到有人跟他說話。


    “你是何人?”袁相如回頭看到蘇青,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又驚喜起來。“難道你和我一樣?哈哈哈,吾道不孤啊……”


    袁老頭哈哈大笑著,笑著笑著就沒了聲音。


    什麽時候開始的抓鬼事業,他已經記不太清了。隻知道一睡覺,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可以識善惡斷陰陽,處置審理在夜晚遊蕩的鬼魂。


    鬼魂會不受控製的對他叩拜,而他有向眼前人跪拜的衝動。


    “你膽子很大。”蘇青道:“陰神可審判懲處鬼怪,卻不可縱鬼殺人。雖然未經冊封,但你應知後果。”


    “陰火灼燒之痛,痛徹骨髓心扉。”袁相如麵色如常:“但既然是我所斷,我就不會後悔。婦人謀害親夫,死者報仇天經地義。”


    “賞善罰惡,方為陰神。自報恩怨,非陰司正道。”蘇青道:“冤魂殺孽成惡鬼,無法轉世輪回。你為他們還了一報,可你這一報又如何處之。”


    “這些我知道!”袁相如痛苦道:“可我拿活人沒有辦法,又能怎麽辦?晚上的事情,白天就會忘掉。不讓冤鬼報仇,就讓那些惡人逍遙?”


    “如果忘不掉呢?”蘇青問。


    “什麽意思?”袁相如愣了愣,驚喜道:“你有辦法讓我記得晚上的事?”


    “明日集市,午時。”蘇青遠去。


    “都說記不住晚上的事……”袁相如想要追去,可發現身體似乎移動不得。


    “若是有緣,自然相見。若是無緣,便安心做陽間人吧。本座將封禁你的法相,為你掃去夜尋的困擾。縱生惡鬼是大罪孽,遠不止陰火灼燒之罰……明日午時,切記……”


    袁相如越發焦急,奮力掙紮,猛的坐了起來。舉目望向四周,是自己那間破爛的家宅。


    “又做夢了?”袁相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眼中生出些許困惑。“不過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樣……”


    蘇青立於雲端,俯視歸位的袁相如。


    之前說那些話並無斥責之意,反而對這人頗有些欣賞。受陰火灼燒,仙人亦會痛苦。凡人忍住這些,著實了不起。


    但正如蘇青警示,催生惡鬼是大罪孽。一直由他這樣下去,不會隻有陰火灼燒那麽簡單。


    “明日若來,未來陰司或多一判官。若是不來,便等你陽間福報終了,再決定能否為神吧。”


    眼見地下生出一縷陰火,蘇青抬手將其撫滅。袁相如打了個哈欠,複臥榻上再度睡去。


    第二日,袁相如巳時醒來,看了一眼天色,又摸了摸身上,很是詫異。


    他二十多歲後便有怪病,入睡後不到午時絕難醒來,醒來後身體更是劇痛難擋。正是因為這個怪病,才沒有入仕為官。


    今天不但醒來的早,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適。


    “怪哉。”袁相如起來穿好衣服,在房間裏走了兩圈。“難道是那閹豎要來,所以才醒早了?”


    燒水泡了壺劣茶,坐下張望門口。隻覺得心神不寧,似乎忘了極為重要的事。


    “是等那閹豎?不對不對……好像得出去,去集市見人……什麽人呢……”


    眼見日頭越升越高,袁相如越發坐立不安。待臨近午時的時候,終於是坐不住了。


    “罷了,還是看一眼吧。”


    袁相如起身出門,迎麵便遇到一人。


    年過七旬麵白無須,一身蟒袍卻又不顯王氣。


    齊公殿督主,齊公公。


    “哼。”袁相如當即便黑了臉。


    三十三年以前,這位是宮裏的大太監,和身為帝師的袁相如相交莫逆。可自從出了趟海,一切就變了。


    頭幾年齊公公還是在宮裏,後來便出宮創立齊公殿。


    雖然知道背後是朝廷,但袁相如並不在意,甚至還為名字調侃過老友。


    可時間一久,情況不一樣了。


    打著各種旗號殺戮官員,從小官到大臣越來越大。後來甚至連一品大員和皇親國戚,他們也肆無忌憚的下殺手。


    朝臣上奏彈劾,皇帝說是江湖組織,讓官府通緝。可通緝令發出去,沒有哪個真敢去抓。真有人不開眼的,最後都變成了屍體。


    久而久之,人人自危,再無人敢惹齊公殿。就剩下袁相如化身噴子,四處演講罵大街。


    把職務罵沒了,把家罵散了,依然是堅持不懈。


    “老友,許久不見。”齊公公笑嗬嗬打招呼。“你能出來相迎,可見還是念及往日情分。”


    “你想多了。”袁相如沒搭理老太監。“我要出門,一會回來再罵你。”


    齊公公笑了笑,顯然沒當真。“咱家日理萬機,抽空來看你。梁國連手齊楚三家伐魏,大戰不日即將掀起。慶國那邊出了大事,咱家也要親往。現在你不罵,以後就沒機會了。”


    “罵你還用挑日子?”袁相如呸了一口,徑直往巷子外走。


    齊公公皺了皺眉,發現袁相如不像假裝。


    “你能有什麽事情,比見我更重要?你需知道,已經沒人敢再理你。今日此來,完全是念舊情。過了今日,就不會再護你了。”


    “隨你的便。”袁相如頭都沒回,步履匆匆的大步離去。


    望著他離開,齊公公麵色難看。


    “督主。”昨日來過的那中年人出現在身邊。“我跟上去看看?”


    “隨他去吧。”齊公公道:“袁老頭是鐵了心翻臉,許是覺得在這裏罵沒人聽見。真要跟他去了,正合他的心意。”


    中年人試探性的問:“那您還等他嗎?”


    “等什麽等,咱家來一次,已經給足麵子。”齊公公道:“這次三家名義上伐魏,實則為那趙人屠的白虎掛墜。待核實了慶國的事情,咱家少不得也要走一遭。”


    中年人大驚。“謀奪蓬萊之物,這……”


    齊公公笑了笑。“蓬萊之主賜物時有言,其四十歲時可轉贈。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奪取是不受庇護的。此等良機,絕不可錯失。”


    中年人遲疑了下,道:“也就是說,慶國那邊您不去了?”


    “想過了,來不及。”齊公公麵露遺憾。“咱家怕是沒緣再見他老人家一麵,隻能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哎……若是有惠王的運氣,一個掛墜又算得了什麽……”


    兩人同時離去,袁相如也到了市集。漫無目的的四下張望,尋找著那個完全記不起來的人。


    ……


    有賢隱於市,齊公訪之。賢士往市見客,齊公不悅,言何客有其貴,拂袖去。賢者乃見仙,驕而失緣,後知方悔。


    《九州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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