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青衣樓是郭殘陽當家,楚業幾乎就沒再有過顧慮。對於自己這個師弟,他實在是太了解。


    一般人被流放異地他鄉,回來後發現厲害的都死了,自己成了戰力天花板,肯定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


    可郭殘陽不一樣,就算真的做了大王,也絕對是一個穩如狗的大王。


    他會去思考那些人死的原因,會因那個原因而懼怕恐懼。


    郭殘陽有很多缺點。


    擺譜嘴硬脾氣臭,貪生怕死不要臉……


    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特別識時務。麵對比自己強大的人,會毫不顧忌的放下臉麵。


    當年之所以被流放,就是多次臨陣脫逃。隻要敵人有可能構成威脅,哪怕境界不如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放棄。


    七大掌門重返地聖乾洲,光消息本身就已經讓他犯嘀咕。再加上半峰天路和斷湖水壁的消息,要是不好好琢磨琢磨那就真有鬼了。


    楚業唯一擔心的事情,就是郭殘陽這些年變了。可現在看起來,似乎還是以前的他。


    “師弟,你真是一點都沒變。”楚業微笑。“看來北海劍派和回燕鎮的事情,你都已經得到消息了。”


    “少說廢話。”郭殘陽走到楚業近前,壓低聲音道,“馬車上,是……那位嗎?”


    雙駝山和回燕鎮的情報都已經收集了上來,半峰天路和斷湖水壁已經證實真實存在。長者返老還童,女童醫治傷病,這些也都詳細簡報。


    可在諸多的信息當中,偏偏缺少最關鍵的一環。


    半峰天路和斷湖水壁據說是人砍的,可沒有一個記得那個人是誰,甚至無法證實是否存在。長者和女童是怎麽發生變化,也沒有一個人說的清。除了知道和饅頭有關,一點有用的都沒有。


    不過對於郭殘陽來說,這些信息已經足夠了。


    他不需要知道真相,隻要知道害怕就行。


    誰都記不住的人,除了哪位還能有誰?


    此刻在郭殘陽眼中,蘇青星袍銀發白胡須,高山仰止氣場八百丈。雖然不是本相,但比本相還像神仙。因為在郭殘陽的概念中,神仙就應該是這個模樣。


    “你可以自己去問。”楚業道,“又或者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說清楚,然後我再告訴你那位是什麽來曆。”


    “威脅我?”郭殘陽瞪著眼睛。


    “對。”楚業點頭。


    “不可能現在告訴你。”郭殘陽還是鐵骨錚錚。“這人太多,回去再說!”


    師兄兩個準備返回青衣樓,但都沒有先走。而是讓青衣樓弟子讓開一條路,等馬車動了他們才跟上。


    秀水鎮的居民們看到一幅奇怪景象。


    一輛馬車正常行進,一個車夫普普通通。


    而號稱乾洲三大勢力的青衣樓,上至樓主下至小卒。排著整齊的隊形,跟班似的跟在後麵。


    楚業沒郭殘陽臉皮厚,走了一會有點扛不住。“車上那位,不喜歡這種排場。”


    郭殘陽哦了一聲,回頭交代幾句。轟的一下,浩浩蕩蕩的隊伍瞬間散去。


    變回了初來時的原班人馬,隻不過跟班多了一個。


    一行人穿過城鎮,到了外麵的大河邊。


    河上一座十多丈寬的石橋,橋邊有青衣樓的弟子守衛。過了橋便是青衣樓,算是門派的山門。


    馬車沒有上橋,而是在路邊停下。


    眾人沒敢跟上去,在後麵遠遠的望著。


    “郭殘陽,你現在膽子大了。”楚業有些惱火,“莫不是在這裏設伏,跟我玩請君入甕?”


    “胡說什麽。”郭殘陽更惱火,“什麽在這裏設伏?我埋伏誰?我敢埋伏誰?你借我倆膽兒嗎?”


    “那為什麽馬車不過橋。”楚業質問。


    “先前在回燕鎮馬車沒有進鎮,因為一刀流的問題不在鎮子,而是在旁邊的雙龍幫。青衣樓的情況和一刀流不同,馬車不往裏走肯定有原因。”


    楚業不會怕這些手段,但他不能接受在仙君麵前被愚弄。本來信心十足的回來接收,結果搞出這麽一個反轉戲碼。


    這讓仙君怎麽看自己?這讓仙君怎麽賜下恩典?


    “真有問題?”郭殘陽一聽也慌了,“該不是下麵的人搞鬼吧?或者是姓任的安排了暗手?莫不是真有人害我?”


    郭殘陽不在乎有沒有恩典,隻在乎自己的安全。正要過橋去查一下,身形猛然頓住。


    蘇青從車上下來了。


    眾人緊張著觀望,楚業更是心提到嗓子眼。


    雙駝山上一劍斬了一座山,回燕鎮外一刀劈了一個湖。前麵這條河太小不值得一砍,莫不是要把青衣樓劈了?


    蘇青沒劈樓也沒斬河,走向邊上一片草地。


    這裏風景秀麗楊柳林靜,有三三兩兩的男女踏青。有青衣樓的年輕弟子,也有普通的居民百姓。有人在河邊垂釣,還有人在放風箏。


    蘇青就像普通遊人,漫步在草地林蔭間。


    楚業和郭殘陽同時鬆了口氣。


    “或許你更適合做樓主。”楚業望著那些踏青者。“當年我在的時候,這裏不會讓外人接近,也不會讓樓中弟子這般隨意。”


    郭殘陽哼了一聲。“這麽多年了,你還是老一套。明褒暗貶,冷嘲熱諷。”


    “真心話。”楚業道,“以前我為人做事過於嚴苛,對師弟師妹及樓中弟子少有人情味。可這些年在青洲走下來,發現反倒是人貴有情。”


    “你失蹤這些年在青洲?”郭殘陽一陣古怪,忍不住問道,“你到底經曆了什麽?”


    楚業嗬嗬兩聲。“你無法想象的經曆。”


    “有什麽不能想象的,我可是比你早一步被流放青洲。”郭殘陽撇嘴,表示不屑。


    “我還吞了鎖元丹,將修為壓製到先天之下。你能想象嗎?那麽多年,我隻是一個普通武者,隨便什麽雜碎都能騎在我頭上。有一次在酒肆吃酒……”


    郭殘陽越說越悲憤,越說越委屈。似要把這些年的苦難說盡,道盡心中的不甘和世道的不公。


    可說著說著,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對。


    不光楚業異樣的看著他,其他掌門也投來悲憤的目光。從這些人的眼中,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情緒。


    不!


    是更強烈的情緒,百倍千倍於他。


    “都能吃酒,有什麽可委屈?”十三塢侯老當家咬牙切齒。“你知道老夫這些年經曆的都是什麽嗎?知道吃的是什麽嗎?吃剩飯都撿不到熱乎的,你還吃酒?”


    “你吃什麽關我什麽事?”郭殘陽莫名其妙,征詢的看向楚業。“這誰?”


    “十三塢大當家。”楚業道,“侯震。”


    郭殘陽差點把劍拔出來。


    十三塢和青衣樓是世仇,雖然近些年沒有了衝突。可是在侯震那個時代,雙方可是水火不容。


    他知道七大掌門同行,但沒想到這個老頭是侯震。


    “吃剩飯?侯震?別逗了,那老頭凶名赫赫,會做這種事?師兄,沒和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郭殘陽當然不信,繼續訴說往事。


    “有一次和人衝突,幾個三流武者就讓我落荒而逃。如此奇恥大辱,每每回想起來……”


    “這算什麽奇恥大辱!”徐初平冷笑起來。“我曾經被幾個醉漢毆打,打完還被丟進水溝。和這等遭遇相比,你那算什麽。,”


    郭殘陽斜瞪眼。“你又是誰?”


    “烈劍山莊莊主,徐初平!”


    “放屁!”郭殘陽更是不信,覺得這些老頭就是在戲弄他。“什麽瞎話都敢說,休得在這挑撥門派恩怨。你怎麽不說被婦人毆打,險些壓在身下悶死呢!”


    話一出口,幾個掌門都不由看向黃鬆子。


    這事真有過,當事人就是這位。


    黃鬆子臉紅脖子粗,真氣沸騰青筋暴起。“你們別拉著,貧道要討教一下。這是私人恩怨,與門派無關。”


    就在一眾掌門越發悲憤,要忍不住群毆郭殘陽的時候,蘇青拯救了他。


    蘇青沒有過來勸阻,而是走向幾個遊人。


    準備放個風箏。


    ……


    少年遠遊,住柴扉行棘路,數月不知肉味。歸家見老,哭訴異鄉之苦。老笑,無食肉糜謂何苦,吾等乞食冷粥不果腹,亦未言苦。少年不信,老笑而不語。長者之風,不與少辯。


    《乾洲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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