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離開小酒館,便沒再去理會那二人。


    遇到徐金鱗和竇千裏是機緣,但隻是順帶的嚐試點化。不過冊封陰神之事,卻不可太過隨意。


    仙緣多一個少一個不算事,緣法因果全在看個人。但神道一途關乎天下蒼生,不是抓幾個野鬼精怪那麽簡單。


    神位不可輕封,封神必有災劫。


    蘇青既有完善神道之願,自不能隨隨便便了事。


    夜,袁宅。


    袁相如躺在榻上氣若遊絲,齊公公站在一旁麵色複雜。院子裏一群老人嘖嘖物議,院外大隊禁軍戒備森嚴。


    大夫剛剛離開,給袁相如做了診治。診治結果讓院裏的老人們很不安,三五成群的聚在那議論。


    “若是熬過今夜,便可化險為夷……這算什麽診斷?庸醫吧!


    ”


    “一定是庸醫,化險為夷也能說出來,真是晦氣!”


    “大家稍安勿躁,事情要往好了想。說的是‘若是熬過今夜’,也就是說有很大可能熬不過去……”


    “這個不用你解釋,大家都能明白。可怕的就是萬一,萬一熬過去怎麽辦?袁老先生熬過去了,我這把老骨頭隻怕就熬不住了。”


    “是啊,希望運氣好點,袁老先生今夜能歸西……”


    屋裏的袁相如睜開眼,沒好氣的瞥了瞥外麵。


    “這幫混賬。”袁相如喘了兩口氣,“平時一口一個幹爹的叫著,實際上都盼著老夫早死。”


    “幼,您還真醒了啊。”齊公公連忙過去幫忙扶著坐起,“您得多理解,這不是沒辦法嘛。大家都年紀大了,怕死在您前頭。”


    “你這算安慰我?”袁相如更是沒好氣,“老夫如果真的死了,也是被你們這幫混賬氣死。”


    “您罵他們就得了,別帶上我啊。”齊公公叫屈,“這些年鞍前馬後的,我可是沒惹您生過氣。”


    “你?你不用惹我,看見你就生氣。這些爛攤子,還不是你這老閹貨惹出來的。”袁相如本來有些虛弱,可一罵齊公公頓時就顯得中氣十足起來。


    “老夫入夢為陰神的事情,你一個人知道也倒罷了,可你幹嘛告訴別人?這些年就沒過幾天消停日子,臨死都不安生。”


    “這事真不能怪我,是當今陛下……”齊公公瞅了一眼外麵,壓低聲音道,“當年做太子的時候和肅王爭儲,朝中老臣大多支持肅王。又剛好知道了陰神的事,他為了能……”


    “休拿陛下搪塞老夫,你這是大不敬。”袁相如很不善的打斷。“先帝在時你就僭越犯上,現在新帝登基你越發變本加厲!”


    “哎,這真不是我胡說。”齊公公辯解道,“朝堂上那點事,您隻是不喜歡,又不是真的不明白。”


    “說一千道一萬,根源都是你這老閹貨。”袁相如繼續怒罵,“好好的殿首不當,非跑來給老夫當兒子,否則又怎會被人查到。當官的時候你禍國,不當官了你殃民。”


    “您這罵了我十多年,真是一點都不累啊。”齊公公一點都不生氣,隻是有些佩服。“看您這精氣神,今夜多半是真能化險為夷。”


    “化險為夷個屁,老夫這是回光返照。”袁相如呸了一口。


    “今天晚上多半是過不去的,但你們也別高興。老夫還沒想好要不要當這個陰神,當了陰神你們這些混賬也未必有份。”


    “其他人沒份便沒份,您別忘了我就行了。”齊公公轉移話題輕車熟路。“對了,您要不要喝點水?過了今晚怕是喝不著了。”


    “廢話,罵你半天,嘴都幹了。”袁相如道,“但別想拿白水湖弄,去給老夫去泡杯茶。記著……”


    “知道知道,半盞茶坊的清茶,水七分熱……”齊公公道,“這麽多年了,您這點習慣忘不掉。不過新茶還沒送來,怕是隻能喝陳的了。”


    屋裏的老頭在罵人,院裏的老頭在議論。


    禁軍們明顯剛剛接到命令,守備比之前又嚴了許多。不光袁宅四周,連附近的街道都封鎖了。


    蘇青從雲端落下,來到袁宅之外。視線從院中那些老者身上掃過,眼神中帶著審視的意味。


    “廟堂沉浮,忠貞氣節。雖然有投機之嫌,但為陰司小吏倒也不無不可。不過能否借到此次冊封之勢,卻不是叫幾聲幹爹就行的。”


    蘇青閑庭信步,從禁軍之中走過,無一人看見。不過等走進院子裏後,所有人都將目光轉了過來。


    眾人看到的並不是蘇青,而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將軍。


    “大統領?”


    “您怎麽過來了?”


    “見過大統領……”


    齊公公正從屋裏出來要求泡茶,看到禁軍大統領後更是一愣。


    這些年又崛起了幾位元神境高手,這位禁軍大統領便是其中之一。在齊公公已經半隱退的情況下,是名義上的齊國第一高手。


    從官職地位上來講,大統領在院子裏排不上號。可若是說皇帝的親信,這位絕對當仁不讓。


    當年齊公公在先皇身邊怎麽受重視,這位在當今皇帝身邊就是什麽地位。當前這種情況下,他完全就可以代表皇帝。


    “陛下剛剛才登基沒多久,肅王餘黨尚未完全肅清。現在把這位大統領派過來,多半還是黨爭那點破事沒完。”


    齊公公心中生起一陣不安,覺得袁相如隻怕走的真不會安生。


    “陛下有旨!”大統領開口。


    “臣等接旨。”眾人下跪接旨。


    “口諭。”大統領沉聲道,“先皇帝師袁相如學富五車,人品尊貴,陛下征召其入宮,擔任小皇子座師。”


    院中一片嘩然。


    小皇子剛剛才一歲多,要哪門子座師?況且袁相如現在那個德行,又如何能入宮?


    “大統領。”一位老人道,“袁老先生現在的身體……”


    “袁老先生身體康健,請諸位牢記這句話。”大統領打斷。


    “啊?”眾人又是一愣。


    “諸位所求乃是身後事,過了今夜便可心願達成。陛下所憂則是身前朝局,許多人不會如各位一般為陛下分憂。”


    大統領目光灼灼。“袁老先生的事情,請各位守口如瓶。陛下知道你們不怕死,但別忘了自己還有家人。”


    這番話說的看似含蓄,普通百姓未必能聽懂。但這些老臣都混跡朝堂多年,又豈能不明白個中深意。


    包括此前關於陰神的種種傳聞,當今皇帝在裏麵扮演什麽角色,也並非一點都不清楚。


    隻是因為年紀確實大了,對死亡過於畏懼,也就順著聖意退休,來袁相如這裏來求一份機緣。


    可還有一些老人守著朝堂,讓皇帝並不那麽踏實。所有有可能的話,還是希望袁相如活著。


    隻要袁相如這個人還活著,就能讓其他人留一份念想。可如果死了,陰間的事情沒人知道,萬一陰神的說法有假,很多事情就沒那麽好辦了。


    “諸位可明白?”大統領掃視眾人。


    “臣等領旨。”老臣們拱手。


    “多謝諸位大人,那就請各自歸家吧。”大統領道。


    老臣們心照不宣,各自準備離開。


    “齊公公您呢?”大統領又看向齊公公。


    “明早就走。”齊公公遲疑了下。“不過今天晚上,咱家想送袁老先生最後一程。”


    “公公若是想送不是不行,但這裏隻怕是不太方便。”大統領聲音低了許多。


    “陛下說了,袁老先生若是故去,斷不能留在老宅過夜。已經安排好了風水寶地,需要馬上下葬。但是三五年內,暫不好立碑。”


    齊公公點頭表示理解。“人可以死,但不可發喪。在這裏出殯,事情肯定瞞不住。”


    “多謝齊公公。”大統領揮了揮手,一隊禁軍抬著個轎子走進院子裏,後麵還跟著此前來過的中年太監。


    “嘿嘿,就知道您是識時務的人。”中年太監嘿嘿笑著,招呼人進屋把袁相如抬出來。


    被抬出來的袁相如沒有說話,一直望著齊公公,眼神很是奇怪。


    似是有些失望,似又是在求救。


    齊公公看著袁相如被扶進轎子裏,然後禁軍們抬著轎子離開。


    在這個過程當中,齊公公隻覺得心中越發不安,就好像做了什麽錯事一樣。當轎子要出遠門的時候,不安感達到了頂點。


    “停下!”齊公公忍不住喊了一聲。


    好像沒有一個人聽到他的聲音,禁軍們抬著轎子繼續往外走。


    “我讓你們停下!”


    齊公公急了,想追上去。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發現自己動不了,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去。大統領和禁軍們的樣子也模湖起來,好像要消失似的。


    “停下,停下……停……”


    齊公公越發焦急,終於大聲吼了出來。


    然後眼前一花,院裏景象瞬間變了。


    哪裏有什麽大統領和禁軍,隻有三三兩兩的老臣幹兒子。剛才那一嗓子喊的很大,不少人都轉過頭瞅他。


    看的人都是本能反應,沒有幾個真正在意。因為院裏的這些老臣,表情都有些異樣。


    茫然的四下張望,眼神裏帶著疑惑。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


    名士袁老無後,唯假子,奉養無怠。父長病,子目不交睫,衣不解帶。父因疾暴躁,動輒斥子。子無怨,反溫茶進父,以安其身。人皆讚之,仁孝聞天下。


    《青洲誌·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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