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京城天牢。


    最下層的區域,一間單獨的牢房。


    牢房裏打掃的很幹淨,床榻上也是厚厚的被褥。一個魁梧的漢子盤膝在榻上,雙目緊閉正在打坐。


    正是齊國禁軍統帥,剛剛回到京城不久的孟大統領。


    盡頭的石階處腳步聲響,一個頭發花白的獄卒拎著食盒走了下來。


    老獄卒的表情很緊張,手更有些抖動。看了一眼手中食盒,長長的呼了口氣,努力平複下情緒。


    “大統領,您歇著呢?”老獄卒遠遠的招呼了一聲,“小人給您送飯來啦。”


    孟大統領睜開眼睛,鼻子嗅了嗅,“花雕?”


    “您鼻子真靈。”老獄卒笑嗬嗬走到近前,打開牢門,拎著食盒到桌子前。


    一壺酒剛拿出來,沒等放在桌上,就被孟大統領奪了過去,仰頭便灌了一大口。


    “上次您交代,小人專門去買來的。”老獄卒笑問,“大統領覺得如何?”


    “城東王記花雕,味兒就是醇厚。”孟大統領一口氣喝了半壺,看了一眼老獄卒,“不要每次見我都這麽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天牢裏的大人關過不少,你應該見多了才對。”


    “可您這樣的元神境,小人可是從來沒伺候過。”老獄卒似是有些尷尬,顫顫巍巍拿出一些碟碟碗碗。都是上好的菜肴,雞鴨魚肉樣樣俱全。最後拿出一副筷子,交到孟大統領手上。


    孟大統領夾了兩口菜,又飲了一口酒,歎道:“我這牢坐的悠哉啊,平時可沒這麽閑,更不敢頓頓飲酒。陛下待我,還是仁厚啊。”


    “仁厚?”老獄卒似是不解,“大統領,不是小人多嘴。難道不是陛下生氣,您才被下獄的麽?”


    “陛下生氣是應該的。”孟大統領道,“我在茅山未能參透玄機,做錯了選擇。六國之中,隻有齊國未受益,朝廷內外非議很多。”


    現在孟大統領是真後悔了。


    被玄心正宗留下的人,朝廷無比的重視。親朋故舊皆有安排,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從茅山回去的人,也都受到了封賞。尤其是暫留茅山悟道的人,重視程度不比那些正式弟子小。


    他們其中很多人,都能夠用些小手段。淩空點個黃紙,揮袖子扇出一股風。戰鬥力一般,但明顯和武者不同。雖然不算玄心正宗的人,但一個個也以茅山道士自居。


    尤其關正的師弟張猛,在燕赤霞的指引下,悟出了一門能發雷電的功夫。燕國已經許諾,將來助他開宗立派,建立燕國自己的仙門。


    孟大統領不羨慕他們的封賞和本事,但知道自己耽誤了陛下的大事。


    齊帝新即位不久,聲望本來就不那麽穩當。經過茅山之事,與其他五國差距明顯。朝廷內外都有不少議論,皇帝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他剛剛回來的時候,就被狠狠罵了一頓,讓回家中反省。後來隨著在茅山潛修的人陸續返回,齊帝遭受的非議也越來越大。除了在玄心正宗上決策失誤,袁相如和齊公公的事也翻了出來。


    齊帝就幹脆甩了鍋,把孟大統領下了天牢。


    但是,孟大統領並不怨恨。


    “陛下把我下獄,乃是愛護,並非是懲罰。”孟大統領和老獄卒很熟悉了,有意緩解下緊張,“我在外麵是眾矢之的,進了天牢反而清閑。隻等事情淡化,陛下自會再將我放出。”


    老獄卒瞅了瞅孟大統領,眼神頗有些異樣。“大統領,您真覺得,陛下會把您再放出去麽?”


    “你不懂。”孟大統領不想解釋太詳細,又喝了一口酒。似乎感覺有點迷糊,晃了晃頭。將酒杯放下,又夾了口菜。


    “是大統領您不懂。”老獄卒瞥了一眼孟大統領,不動聲色的幫忙滿酒,“小人從四十年前來這間牢房當差,伺候了不知道多少大人。他們其中有很多人,都不比您的地位低。其中有不少人,也說過和您類似的話。”


    “那麽結果呢?”孟大統領又喝了一杯。“最後是放了,還是推出去斬了?”


    “沒有人被處斬,但也沒有人被放。”老獄卒看著孟大統領,“所有在這間牢房住過的人,都被小人親手送走。”


    孟大統領皺了皺眉,這一刻他終於聽懂了些東西。張嘴剛想說什麽,身體卻不受控製的倒了下去。


    老獄卒笑了起來。“小人第一次伺候元神境,所以不得不小心。每一餐的用量都非常少,否則隻怕早就被您發現了。”


    “你……”孟大統領頭暈目眩,更無法調動真氣。


    “聽說這種毒,當初您給齊公公用過,小人就不多解釋了。”老獄卒取出一根長長的鋼針,蹲下身子。


    “不過,小人信不過毒,因為很多毒都能解。再過一會兒,我會把這個從您的天靈紮進去,保證沒有痛苦。”


    “你怎麽敢?”孟大統領不怕死,但不想這麽不明不白的死。


    “因為小人做的就是這種差事。”老獄卒表情很平靜,“小人在天牢幾十年,從來沒有出去過。以後也不會出去,直到死都在這裏。慢說是大統領你,皇族我也送過。”


    “是誰指使你?”孟大統領嘴唇發青,眼睛裏帶上了血絲。


    “小人見過很多大人物,但您這麽傻的卻是第一遭。”老獄卒似有些好笑。


    “陛下初登大寶聲望不足,任何決定都不能有汙點。更何況那麽大的事情,又怎能沒有人承擔責任。既然要承擔,又怎麽可能讓您活著。”


    “那可以殺了我,何以用這種手段!”孟大統領目呲欲裂,“斬首,腰斬,三尺白綾……為何……”


    “因為陛下不能殺忠臣。”老獄卒搖頭,“這個道理您不是不懂,隻是不願意懂。”


    孟大統領還想說什麽,但老獄卒已經失去了耐心。


    “您還是安心上路吧,小人做著差事最怕夜長夢多。”老獄卒將鋼針抵住孟大統領的天靈,掏出一把小錘子,一寸寸的鑿了進去。


    孟大統領張著嘴,發不出聲音。無力的伸著手,什麽都沒有抓到。眼睛裏帶著不甘和怨憤,一點點失去了神采。


    “哎……”


    在不遠的地方,兩個影子在注視。歎息聲沒有人能聽見,也沒有人能看到他們。


    因為他們是陰神。


    城隍城隍袁相如,陰司小吏齊公公。


    “神君大人,我沒說錯吧。”齊公公看了一眼袁相如,“咱們的這位皇帝,沒有你想的那麽英明。”


    “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他不能說做錯。”袁相如表情很平靜,“另外,還有一點要提醒你。英明也好,昏庸也罷,都是人間帝王,不是你我的主君。”


    “是,這點是屬下疏忽。”齊公公很正式的拱手告罪,又道,“大人帶我過來,是想親自接引孟大統領入鬼門關嗎?”


    “忠臣良將,自當要一送。”袁相如道,“不過他若有意,倒想留他在身旁。這等義士在身邊,可比你這老閹貨順眼。”


    齊公公翻了個白眼。


    孟大統領很快失去了氣息,老獄卒試探過脈搏鼻息後,轉身出去叫人。


    袁相如和齊公公則是同時皺眉。


    孟大統領的魂魄,並沒有離開身體。


    “奇怪。”齊公公麵帶狐疑,“雖說有時亡者魂魄不會馬上離開,也應該與肉身分才對。可是他的身上,完全沒有這種跡象。就好像,還是活人……”


    “口含怨氣,魂魄不散。”袁相如感覺很不安。“怨氣過大,會化作厲鬼。可像他這種情況,確實沒有見過。難道是因為曾去茅山,身上沾染了什麽?”


    正在這裏猜測,老獄卒帶著幾人回來。用席子卷了孟大統領的屍體,抬著走出天牢。天牢外麵停好了一輛車,屍體被放到車上,拉著奔城外而去。


    袁相如和齊公公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跟了上去。可出城走了一段距離,就再也跟不上了。


    他們是陰神,不可擅離屬地。


    上次袁相如能去四陰山,又帶領陰兵折返,是因為蘇青的緣故。隻是他自己的話,當前難以離開。


    “或許隻是還沒有死透吧。”


    “附近的遊魂,大多都會從京城鬼門入陰間。等他的魂魄回來,或許就清楚了。”


    袁相如和齊公公自我安慰。


    拉著屍體的馬車一直走,到了很遠的一處荒山才停下。


    荒山光禿禿的沒什麽植被,陰暗的山坳處已經挖好了坑。幾個人把屍體埋了進去,小心的填好了土。


    不是想要曝屍荒野,而是不能留下屍體證據。留下一具完整的屍身,已經是皇帝最大的仁慈。


    埋屍人趁著夜色匆匆離開,一縷月光照在埋屍體的地方。


    四周都是山體,月亮理應照不到。可不知道為什麽,月光剛好就能照在那裏。


    而在同時,地下的屍體,也有了些變化。


    屍體並沒有動,人也沒有複活。但是雙手的指甲,不知不覺長出來一小節。口中的牙齒,也尖銳了些許。體表的皮膚上,更是長出細小的絨毛……


    ……


    齊人見異,不識精怪。目如丹砂、指如曲鉤、齒露唇外如利刃,又因體外毛色有別。集怨氣而生,不老,不死,不滅,陰陽皆不相容,為天地摒棄於輪回之外。


    《九洲異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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