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鱗愣愣的看著這座島,或者說看著這方巨大的印,腦子蒙蒙的幾乎無法思考。


    此前雖然一直在觀摩,甚至沉浸在悟道中。但是徐金鱗可以肯定,絕對沒有看到海島發生過任何改變。


    即便眼睛移開過,也不會有多久。島嶼這麽大的變化,竟然絲毫沒有發現。


    “明明在雕刻石像,何時雕了整座島……”


    徐金鱗還在驚疑,島嶼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一顆顆蒼天大樹拔地而起,頃刻間形成一片茂密的森林。


    大樹的種類他從來沒有見到過,森林帶著一股蠻荒野性的氣息。隱隱約約的,森林中似傳來陣陣咆哮,許多大樹也跟著晃動起來。


    一隻巨大的野獸,從森林中跑了出來。


    那同樣是沒有見到過的生命。


    像是一頭鹿,但這鹿長的實在是巨大,模樣也與正常的鹿不同。看上去便令人心悸,似乎惡狼猛虎都會成為它的食物。


    “吼——”


    又一隻巨獸出現,像狼又像虎,體型和巨鹿差不多。但是明顯更加凶暴,血盆大口中滿是利齒尖牙。


    幾步便追上那頭巨鹿,一口便咬住了脖子,將其撲倒在地。


    巨鹿掙紮了幾下,便徹底失去了氣息。


    凶暴的猛獸撕咬吞噬,開始享用自己的獵物。


    沒等吃上幾口,一隻怪鳥從林中飛起。雙翼展開遮雲蔽日,鳴聲怪異令人心悸。


    猛獸受到驚嚇生出恐懼,轉頭便想逃入森林之中。


    怪鳥從天空呼嘯而下,探出巨大的爪子將其抓住。雙翼掀起陣陣狂風,向九霄之處飛去。


    沒等非入雲層,又一隻巨物躍起。


    那是一條巨大的蟒蛇。


    光是頭部便如山嶽一般,長長的身軀更是不知有多少丈。


    大蛇巨口咬住怪鳥,再次隱入叢林之中。


    徐金鱗看的心驚膽戰,難以判斷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如果說是真實,這些景象超出認知。可如果說是幻覺,大蛇的腥氣直衝鼻腔。


    突然,島上的景象又變了。


    森林變成了大荒,出現了新的生命。


    和方才原始森林的情況類似,都是強大的令人發指,從來沒有見過的存在。


    大荒之後,又是大澤……


    這小小的島嶼,不斷的演化世界,不斷的出現各種生命。


    徐金鱗看的目不暇接,甚至都來不及情緒變化。


    到了最後,所有的異象消失,島嶼變回原貌,四個石像又動了起來。


    一條青龍東方升起,龍軀萬裏吞雲吐霧。


    一隻神鳥南方展翅,彩羽浴火烈焰滔天。


    一頭白虎西方弓背,吼聲如雷萬獸俯首。


    一隻巨龜北方駐足,甲背騰蛇巨力玄冥。


    徐金鱗隻是餘光瞥了一下便不敢再去觀瞧,緊緊閉著眼睛隻等石像顯化的神獸消失。


    那不是他可以窺視的存在,哪怕隻是掃一眼都眼目生疼。如果真的對上視線,他覺得自己多半會丟掉性命。


    過了一段時間,似是沒了動靜。小心的睜開眼睛,四周全部恢複了平靜。


    他平穩的站在海麵上,絲毫沒有有下沉的跡象。小島則飄到了空中,在光輝的閃耀著一點點縮小。直至變成一方真正的印台,落在雕刻者的手中。


    見到徐金鱗睜目,雕刻者收好印台,邁步走了過來。


    雙方的距離本來很遠,但對方一步就到了近前。


    可即便站在麵前,徐金鱗還是看不清。


    無法確定對方是怎樣的模樣。


    出於武者的本能,徐金鱗認為應該保持距離,最起碼要有個對敵的準備。


    可不管腦子怎麽想,身體就是不停使喚。


    不是對方用了某種手段,而是肉身沒有對抗的意誌。


    雕刻者,自然是蘇青。


    四方靈印,第一件法寶。


    雖然用了四象之力,但力量還太過弱小,法寶胚胎也很弱,取不得四象之名,暫以四方代之。


    不過現在這會兒,相對於法寶本身,蘇青對徐金鱗的興趣更大。


    之前算到會有些意外狀況,但並不會影響到煉製本身。所以沒做安排,順其自然。


    況且煉製法寶,自帶迷神幻陣。外麵的人,理應是進不來的。


    徐金鱗偏偏跟著魚群走,一跟還是十多天。借助海中生靈,竟然過了幻陣。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難得你能忍住。”蘇青幽幽開口。


    “如果有打擾的意圖,看到的瞬間就會被送走。若是嚐試參悟四象,更會危及性命。你則是以純粹局外者的身份,旁觀整個過程,並從中有所收獲……”


    蘇青是真的很欣賞。


    觀看他煉製法寶是一份緣法,卻是實打實的惡緣。


    輕者直接被送離到遠方,嚴重了危機生命也不奇怪。光是四象本身的力量,就足以令人神魂俱滅。


    但徐金鱗偏偏什麽都沒做。


    沒有貿然上前試探或者懇求什麽,也沒有去嚐試參悟四象之力。隻是觀想四象之外的軌跡,從中得到啟發,完善自身的武道。


    “你真的很不錯。”蘇青再次對徐金鱗說。


    徐金鱗不知該說什麽,隻得躬身拱手行禮。


    做這種動作,身體是聽話的。


    “所以我不建議你去乾洲。”蘇青補充。


    蓬萊之主不會輕易誇人,若是誇了必然有原因。


    早徐金鱗還是少年時,便已經看到他的一部分未來,以及和地聖乾洲的牽絆。蘇青入世行走之時,還為此布下一枚棋子。


    不過現在這一刻,蘇青想嚐試幹預。


    推衍未來算前世今生,固然可以未雨綢繆。但這也意味著要在大道法則下行事,萬般諸事早已經注定。


    來到此方世界後經曆了許多,從造就蓬萊福地洞天,直到看到封閉九洲的結界,蘇青感到了越來越多的異樣。


    留七處人間景,誅殺金烏的殘念,穩定要崩潰的地聖乾洲。封陰神立仙門,受三記大道劫雷,布局落子籌劃補全陰陽……


    原本都是一念而為之,可漸漸生出被推動之感。


    不是什麽人在暗中推動,是這個世界本身的訴求。


    當前這個世界,殘缺的厲害。


    需要修補。


    蘇青並不介意。


    既然已經在此界安身,修繕毛坯是分內之事。


    但總覺得有什麽,藏在暗處在注視。


    且不說千年前重創金烏的那個古怪武者,隻說在茅山受的那三記大道劫雷。


    前兩道沒什麽問題,可是第三道太過異常。過後越是回想起來,越不似是純粹的陰間緣法。


    為讀書人重鑄身體的時候,更察覺到了一些東西。


    蘇青想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在某些環節嚐試調整。由此來看一看,會不會引出什麽。


    徐金鱗來做這個攪局者,顯然非常的合適。


    “此去乾洲血雨腥風,你會付出許多更會失去許多。無論最後能否達到你的目的,過程都不會是你喜歡的。”蘇青對徐金鱗道,“已在此耽擱了一年,再多耽擱些時日如何?”


    “一年?”徐金鱗怔了一下,下意識的摸了下臉頰,看了一眼衣衫。


    來到這座小島之前,他是刮過胡子的。可是現在,下巴臉頰盡是須髯。衣服也髒了許多,厚厚的塵土遮蓋了本來的色彩。


    “再多耽擱時日,是耽擱多久?”徐金鱗問。


    “二十日。”蘇青回答。


    “哪裏的二十日。”徐金鱗又問。


    “蓬萊。”蘇青又答。


    徐金鱗陷入沉默,呼吸明顯急促許多。


    蓬萊之主。


    這個身份他早已猜到。


    能夠演化那多異界景象,雕刻驅使那等神獸。除了傳說中的蓬萊之主,完全不做第二人想。


    但是猜到歸猜到,和確認是兩種感覺。


    再加上蓬萊二十日,這是足以令整個青洲都瘋狂的誘惑。


    除了傳說中背仙上山的一個書生,沒有人能在蓬萊島長時間駐足。關師在島上留了三日,已經羨慕的竇師要癲狂。


    如果讓竇師知道,自己有在蓬萊住二十日的機會,徐金鱗懷疑他都有可能瘋掉。


    當然,可能性更大的,是把他給殺掉。


    因為徐金鱗選擇了拒絕。


    “抱歉,我可能要辜負您的美意。”徐金鱗沒有考慮太久,“不是我不想要,而是不敢要。我怕失了本心,怕迷了雙眼。真在您那裏住上二十日,我擔心自己離開的時候,會改變自己的初衷。”


    “你既固守本心,我便不多事了。”蘇青沒有再勸。“相遇是緣,耽擱許久,便送你一程。”


    “多謝。”徐金鱗最後也沒有道破這位身份,隻深深的躬身行禮。


    等在直起身子的時候,發現站在一處沙灘上麵。舉目四望,盡是熟悉的景色,已身在地聖乾洲。


    “非是池中物,終有化龍時。”一個聲音從遙遠處響起,“既然選擇堅守,切莫忘了初心。”


    徐金鱗再次拜謝,起身之後目光銳利。


    “定當謹記仙君教誨,但我並無化龍之心。江湖英雄輩出,不缺人中之龍。地聖乾洲需要的,是另外一種……”


    ……


    力士於街市舉鼎,鼎落壓金。九成於鼎下,一成碎濺沒。人爭取足金,輪番移舉不得,反傷腰胯筋骨。唯一童子掘土,拾金碎歸家。力士曰,能則進,否則退,度德量力。


    《乾洲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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