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青洲,慶國,齊州府。


    蘇青在路上步行,懷裏捧著酒壇。


    他來幫忙送酒,也來送別故人。


    宋遠。


    現在宋遠壽元將盡,很快便要死了。


    百年前,初來此間,蓬來未立,讀書人背他上山,宋遠中途幫忙攙扶,之後背行一千步。


    蘇青與宋遠緣分已盡,是生是死都無需再做什麽。但是泥孩和宋遠之間,卻還有一道牽絆。


    泥孩的前身是讀書人,與宋遠同在蓬來背仙。在其身死之際送上首釀杏花酒,算是全了這段緣法。日後便可專注修身,不再有人間的牽扯。


    不過蘇青這次過來,卻有些意外的發現。


    在蓬來時許諾為宋遠擋一次災劫,點平安香護佑家宅千年。


    平安香護家宅平安,並非延續千年富貴。


    宋遠誤解了這份緣法,以至於陷入世俗泥沼。好在擋劫點香時迷途知返,舍棄了權貴繁華做回普通人。


    現在宋家已經搬離原居,在鄉下置了一處宅院。宋遠的兒子宋仁,又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全家都住在一起。


    “多謝宋大公子,多謝宋大公子……您這麽好心,宋老爺子一定能夠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借您吉言……”


    宋家的大門前,一個年輕人正在送客。


    年輕人穿著綢緞長衫氣度不凡,客人則是一位農家老嫗。老嫗手裏捧著個小布包,連連的向年輕人道謝。


    布包裏裝著的是香灰,平安香的香灰。


    現在的宋家已無千年世家的野望,隻是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過外人卻不會這麽想,更不會把平安香當成普通的東西。


    香是仙人所賜,能夠燃上千年。由此產生的香灰,自然也不會是凡品。


    這些年來覬覦平安香的人有很多,但無論怎樣的想法都沒有得逞過。後來一些人就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了香灰上。


    很多人重金上門求購,甚至還有人還想承包。如果願意做這門生意,絕對比任何買賣都賺錢。


    但宋家一直不為所動,無論威逼還是利誘,都拒絕出讓。不過要是單純上門相求,圖個平安吉祥,宋家也不會拒絕。


    宋家門前還等著兩個商人,大包小包的拿著不少禮物。


    見老嫗帶著香灰離開,連忙上前找年輕人說話。目的和老嫗一樣,也是索要香灰。


    下書吧


    年輕人是宋遠的曾長孫,宋仁的大孫子,人稱宋大公子。


    對著兩個商人,宋大公子態度大不相同,很強硬的拒絕了要求。一番激烈的爭執過後,兩個商人帶著東西悻悻而去。


    “大哥,你怎麽把他們趕走了。”一人從院子裏匆匆跑出來,顯得很是有些急躁,“那個老太婆能給,旁人怎麽就不能給?人家大老遠從京城過來,又帶了重禮……”


    這人是宋大公子的妹婿,姓常行三,人稱常三公子。


    宋大公子對這個妹婿顯然沒什麽好感,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那位老人家是因為兒子要娶親,要香灰得個喜慶彩頭。那幾個人是做買賣,不可相提並論。”


    “是不能相提並論,那京城來的大客商,在朝廷裏有很深的人脈。你把他們都趕走,這……”


    “即便是皇親又能如何。”宋大公子表情嚴肅,“宋家隻求家宅平安,不求富貴權勢。你入贅進來的時候,祖父和父親都已經說過。”


    “大哥,我不是那意思……”


    “你什麽意思,我自然知道。那兩個人,不就是你請來的麽?”


    “這可是冤枉啊,哪個胡亂嚼舌頭?”


    “是不是冤枉,你心裏有數。好了,祖父身體不好,我要去照顧。至於你招來的那些客人,自己去處理幹淨。否則的話,我可不會次次都給妹妹麵子。”


    宋大公子不再多說,轉身進了院子。


    “大哥,等……”常三喊了兩聲沒喊住,隻得氣惱的跺了跺腳。


    被宋大公子趕走的兩個商人沒走遠,一直躲在旁邊的的牆垛處。見宋大公子進了院子,遠遠的衝常三招呼了幾聲。


    常三連忙跑步過去,見麵點頭作揖:“對不住對不住,我大舅哥那人……”


    “打住。”一個商人道,“你說能搞定宋家,把香火的買賣做起來,我們這才幫你搞定那小娘們,讓你當了宋家贅婿。可這都半年了,怎麽還是不行?”


    另一個商人更威脅道:“為了幫你追宋家三小姐,我們可是花了不少錢。冒充劫匪那幾個都是我的家丁,當初可是被你打的不輕。如果這事不成,你連本帶利都得還回來!”


    “放心放心,已經有辦法了。”常三安撫兩人,連忙道,“宋老頭不是要死了嗎?回頭就是我嶽祖父當家。到那個時候,我一定能把事情做成。”


    “有區別嗎?”商人瞪眼。“你嶽父就會聽你的?”


    “當然有區別了。”常三嘿嘿道,“你不知道,宋老頭年輕的時候,就是做贅婿的,吃了不少的苦。所以對我這個上門的曾孫女贅婿,感情是很微妙的。而我嶽祖父那個人,又特別的孝順。隻要宋老頭走的時候,給我留下話,他是一定會聽的……”


    常三公子一番高談闊論,兩個商人半信半疑。但畢竟已經花了不少錢,還是決定再給一些時間。


    送走兩個商人,常三公子鬆了一口氣。


    轉回大門前,見到一個人。


    衣著樸素模樣普通,手裏抱著一個酒壇。


    正是蘇青。


    “哎,幹什麽的?”常三公子連忙跑過去攔住。


    “我來見宋遠。”蘇青道,“受人所托,來送一壇酒。”


    “送酒?”常三公子上下打量蘇青。


    來求香灰的人大多不會空手,區別是普通人隻會帶普通禮物。比如剛才哪個老嫗,就是帶了一筐菜。


    現在見蘇青抱著一壇酒,常三公子自然也這樣以為。


    之前看著蘇青的相貌是個路人,可現在仔細看起來發現是個滿臉苦相的農夫。身上也是破衣爛衫,站著很多的油漬。抱著的酒壇子,也是破破爛爛。


    按照宋家的門風,這樣的來客會請進去,最起碼也會通報一聲,讓宋大公子來處理。但是因為剛才的事情,常三的心情正差。


    “你當宋家老爺子是什麽人?說見就能見的嗎?再說拎著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上門?”常三不耐煩的揮手驅趕。“滾滾滾,別在這搗亂。”


    “不見也可。”蘇青將酒壇放到地上,“代人送酒,交予他便可。”


    “哎,你這人……”常三有些惱火,剛想罵人。可眼前一花,送酒人已經不見了。


    “人哪去了?跑的倒是挺快。”常三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壇,更是無名火起,便想拿起來丟開。


    接過這一拿,差點閃了腰。


    小小酒壇好像有千斤重,無論怎麽用力都難移動分毫。


    “可惡!”常三更是心頭火氣,狠狠一腳踹了上去。


    然後,一聲慘叫,抱著腳在地上哀嚎翻滾。


    慘叫聲驚動了裏麵,一個女人匆匆跑了出來。


    女人相貌普通,身材有些微胖,是宋仁的曾孫女。因為有兩個哥哥,人稱宋三娘子。外出的時候遇到歹人,被常三救下,一見傾心,結成夫婦。


    “相公,你怎麽了?”宋三娘子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


    “那個酒壇……”常三痛的直打滾,眼淚都快出來了。“就算踹石頭一腳也沒這麽疼,這個酒壇太過邪門……”


    “酒壇?”宋三娘子狐疑,走到酒壇邊看了看,伸手抱了起來。“很輕啊?相公你是被搬到了麽?”


    “……”


    看著三娘子輕鬆的拿著酒壇,常三張口結舌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抱著腳哎哎幼幼。


    ……


    大戶宋氏,族人多壽,長者百歲翁。村人甚慕之,索祠堂香灰,以附福祈願。宋氏無所不準,唯拒金銀。人雲,禮義遜讓,浩氣方正,故多福壽,世家之風也。


    《青洲誌·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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