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初冬的清晨已然有些冷了,楊清今日起得倒是有些早,隻因昨晚心中有事,他沒怎麽睡好。起來胡亂吃了點東西,他決定去王普父子那處別館看看,也許真會有些收獲。


    楊清還未出門,卻聽得外麵有馬蹄聲傳來,幾息過後馬兒的蹄聲沒了,隻從自家院門外傳了幾聲嘶叫,原來是馬停住了。三名男子翻身下馬,將馬拴在巷子的榕樹下後,那為首的文士用眼色示意了一下,一名身著吏服的男子上前敲響了楊清家的院門。


    “何人叩門?”楊清憑借馬叫聲大概猜出了來人是來找他的,故而在來人敲門時他幾乎已經走到了門口,待兩下敲門聲完後就立即隔著院門問道。


    “請問楊清楊郎君在否?”


    “三位是何人?”楊清打開院門向那文士問道:“找楊某有何事?”


    楊清打開院門,一眼就看到了那位三十出頭的文士,此人身著青白相間的直裾,左腰佩著一把寶劍,麵容溫潤、氣質卓然,隻眼中偶爾流出高傲之色,顯然是為首之人。


    “原來君就是楊明之。”這文士拱手行禮道:“某姓馬名謖,現為丞相參軍。”


    竟是馬謖,楊清吃了一驚,這位仁兄的名聲在後世可是如雷貫耳啊,隻不過不好聽便是。街亭一役這位仁兄違背諸葛亮節度,自作聰明地舍城上山,妄圖實現居高臨下、勢如破竹的兵法道理,可是被曹魏名將張郃乘機圍山斷水,數日過後,部隊就因缺水致使不攻自亂,被張郃打得大敗,從而使得諸葛亮斷隴的戰略企圖失敗,更是直接導致最有希望的第一次北伐以失敗告終,馬謖本人也因打了敗仗、不告而逃被處死。


    當然其人倒也不真是才具平庸之輩,隻是紙上談兵的多,實際曆練的少,所以楊清也不小覷於他,還了一禮說道:“原來是馬參軍,清久仰大名,今日一見真是榮幸之至。”


    馬謖心中雖是頗為自得,但他聽說此人也是有大才之人,忙道了聲不敢。


    “參軍,請。”楊清引著三人至院內石桌處,邀著馬謖坐下。


    倒好了清茶,楊清又問道:“清與參軍素不相識,不知參軍此來所為何事?”


    馬謖微微笑道:“某久聞楊郎君大名,近日來已經聽說郎君不僅擅長緝凶破案,而且還作出詞這種新文體,使得我益州文風為之一新啊。故而今日特來拜會,並有一二事欲向郎君請教。”


    這類拜會楊清這些時日遇著的多了,早已應對自如,隻是馬謖一向以善論軍計聞名於世,他沒聽說此人在文學上有高深的造詣啊,沒想到今日馬謖也來請教詞道,他恭敬地回道:“不敢言請教,請參軍直言相問便是,清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馬謖點了點頭,道:“聽聞楊郎君乃高人子弟,於兵法政事上也有高深的見解,某也略知一些兵事,故而想與郎君討論一番。”


    楊清愣了一下,他本以為馬謖也是來和他談論詩詞歌賦的,沒想到竟然是來談論軍事的,此人好論軍計的喜好也未免太鮮明些了吧。他在心中腹誹不止,但在麵上仍然謙遜地說道:“參軍請講。”


    “不知君對於先帝東征孫吳一役有何看法?”馬謖摸了摸頜下的胡須問道。


    “不知參軍是問東征戰略之對錯還是問我軍東征軍略部署之得失?”楊清不經意間瞥了一下馬謖輕輕地反問道。


    馬謖聞聽此言立刻知道適才自己的發問有問題,容易使人誤會,先帝東征此時可不能亂點評啊,廖立廖公淵那個大嘴巴就是在兩個月前肆意抨擊昔日先帝向東與孫權爭奪荊南三郡的戰略是錯的,說什麽不僅三郡沒有爭下還錯過了先曹操一步取得漢中的時機。此公誹謗先帝、詆毀眾臣,如今已被廢為庶民,流放到汶山郡種地去了。


    馬謖本意自是想與楊清探討一番夷陵之戰戰術部署的得失,可不敢與才認識的人議論先帝昔日的戰略對錯,他見楊清如此敏捷地想到這一層,不禁又對楊清高看了一眼,旋即解釋道:“某當然隻是想聽聽楊郎君對夷陵一戰我軍部署和進攻策略的看法罷了”


    夷陵之戰漢軍的部署得失以及最有利的進攻策略,千百年來已被研究透徹了,不過這種兵法推演自是眾說紛紜、誰也不服誰,楊清也是研究過有自己的看法的。他沉吟了片刻,隨即說道:“先帝東征一戰,前期我軍士氣旺盛、攻勢連連,破吳軍於巫城、秭歸,連敗吳將李異等,而陸遜則采取間次後退、誘敵深入、積蓄力量、等待反擊的策略將我軍引入連綿數百裏的峻嶺密林中,而到這時吳軍則堅守夷道猇亭一帶,堅決不放我軍進入平原。待我軍戰線拉長、師老兵疲、天氣炎熱時,吳軍則乘流斷圍、大舉火攻致使我軍大敗。故而清以為夷陵一戰,我軍之所以大敗,在兵事上的原因有三。”


    馬謖稍稍正了正上身道:“願聞其詳。”


    楊清道:“一是我方的水軍不如東吳,掌握不了製水權。自關君侯喪後,我大漢再無一支精良的水軍,東征時我們雖有一些水軍但遠不能與東吳水軍抗衡,故而東吳水軍能在大江上活動自如。無論是隔絕江北黃權部還是乘流斷圍襲擊我軍在江南的連營,甚至還有在大戰後期利用大江追擊先帝,這些意圖吳軍都順利實現,可謂是我軍失敗之首因;二是在進逼夷陵之後,為打破僵局,先帝舍棄了水陸並進的戰法,效仿昔日漢中取定軍山的作法,舍棄猇亭的陸遜,自江水西岸翻山越嶺去進攻猇亭之後的夷道城,可是卻久攻未下被孫桓所阻。此舉極為冒險,一旦成功就可從後麵包圍陸遜,可是失敗之後就會被吳軍反包圍,可惜後來果真失敗了;三是先帝軍中沒有深明兵法的謀士為先帝出謀劃策。黃權黃公衡已被派往江北防備魏軍,令兄季常先生則被派往武溪郡招撫武溪蠻,其實防禦江北和派人招撫蠻夷都大可不必將黃權和令兄派出。若依黃權之計,以他為先鋒,先帝坐鎮後軍,或是令兄留在軍中,縱然不能勝,也必不會遭至如此大敗。”


    說完,楊清長籲了口氣,施禮笑道:“清對夷陵之戰的過程也隻是道聽途說,此時試言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參軍莫要取笑啊。”


    楊清一席話將自己對劉備夷陵之敗在軍事上失敗的原因道出,這令馬謖震驚不已,楊清所言和他與諸葛亮後來的分析竟然相差不多,要知道他與諸葛亮乃國家重臣自是全盤知曉大戰內幕,而楊清不過一介白身竟然隻憑聽聞就能分析的如此準確,此人之才真不在自己之下呀。


    馬謖哪裏知道楊清乃後世之人對夷陵之戰的經過也是十分熟悉的,他忍不住讚道:“楊郎君真乃大才也,足下所言可謂是一語中的,某十分佩服。”


    他決定再探探楊清的虛實,又期許地問道:“若以君看來,此戰該如何打?”


    “唉,在下隻怕也隻會一直保持水陸並進的態勢,並效黃公衡之策,一部為前驅,而建議先帝坐鎮後軍以為後手。”楊清長歎了一聲:“此外就隻有看臨敵應對、尋找戰機了。就如先帝繞過猇亭直攻夷道一計來說,此計雖是凶險,但若真的攻取了夷道城,則處於危險之地的就是陸遜了,那麽後來之事就大不一樣了。”


    馬謖又吃了一驚,此人帶給自己的驚喜倒是越來越多了,他頷首道:“楊郎君之言卻是實話,就是丞相後來論及此戰也大抵是這個想法。”


    楊清想不到諸葛亮竟然也是如此想的,忍不住問道:“依諸葛丞相之能,就無其他取勝之道了?”


    “倒也不是。”馬謖搖了搖頭道:“丞相還曾提出,先帝可以自己為疑兵吸引吳軍主力,黃權所部則可想法越過夷陵一線直入南郡或武陵將荊州腹地攪個天翻地覆,這樣或有可為,至於防禦魏軍大可不必派如此多的人在江北,畢竟魏國並無參戰跡象,且以魏軍水戰之力做好長江防線即可。”


    楊清點了點頭,此策倒與後世偉人所提出的想法相類,隻是十分考驗分兵主將的領兵治軍能力,黃權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值得一試。


    二人又談了些其他戰例,所論所言倒也契合,馬謖對楊清印象越來越好,認為此人兵法韜略非比尋常,楊清也對馬謖感官甚好,覺得他倒真是個上佳的參謀人才。兩人愈發投緣,不知不覺已聊了一個多時辰,馬謖見時候不早了,還是將自己今日之行真正的目的說了出來。


    “明之,諸葛丞相將於今日下午召見你,你要做好準備。”此刻兩人關係已近,馬謖不再以楊郎君相稱呼。


    “原來如此,清明白了。”楊清又笑道:“那幼常先生何不早言?”


    馬謖也笑道:“此事本是他人來傳話,近日你名聲響於城中,我十分好奇,就接了這差事特來拜會。”


    “原來是這樣,有勞幼常先生了。”


    望著馬謖遠去的背影,楊清心中哪裏不明白馬謖的本來用意,什麽特來拜會,分明就是來試探他的虛實的,不過這不是什麽壞事,因此他並不在意。此刻他心中躊躇的是下午麵見諸葛亮又該如何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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