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眠一大早便來到衙門處理案卷,他抽出一份土地糾紛的案卷就開始認真比對證據。幾個官吏陸陸續續到場,懶懶散散地坐在一旁,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江如眠見到人到的差不多了,便清清嗓子問道:“既然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大人,你說怎麽弄就怎麽弄。”其中一個官吏懶洋洋地應道。


    江如眠掃視著眾人的神情,發現他們雖然臉上都帶著笑容,但是眼底卻絲毫沒有笑意。


    “這群偽善的家夥。”他心中暗罵道。微笑著將一摞摞案卷分發給他們,說道:“今天大家將各自負責的案卷整理完,重點是比對裏麵是否缺少證據、供詞等內容。”


    “唉!”幾個官吏重重地歎了口氣,該喝茶喝茶,毫無開始幹活的意思。


    江如眠皺著眉頭,用質詢的眼光望向車誌尚。車誌尚隨意地掃視著手中的案卷,假裝沒有看見他的目光。


    江如眠輕咳一聲,加重語氣道:“車大人,這些案卷今天務必看完。”


    “嗯?”車誌尚抬起頭望著江如眠,眼睛裏閃爍著不解的目光,隨後笑嗬嗬地說道:“江大人您放心吧,我們保證完成。”


    幾個官吏互相使了個眼色,慢悠悠地走向案桌,拿起案卷翻閱起來。


    看著他們懶懶散散的樣子,江如眠恨不得衝上去給他們一巴掌,讓他們馬上開始辦公。他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內心的火焰,繼續自己的工作。


    這時,丁成禮走到江如眠的身後,調侃道:“呦,看咱們江大人認真的,乍一看我還以為是大學士在批奏章呢!”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嗬嗬。”江如眠強忍住心中的怒氣,笑著應付道。


    丁成禮趁機將一份案卷放到了江如眠身邊,旋即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江如眠疑惑地掃了眼桌下的案卷,剛要伸手去拿,忽然聽到登聞鼓發出咚咚的聲音,立刻隨手拿了幾份卷宗覆蓋上去。


    一個衣著麻布的黑瘦農民正畏畏縮縮地跪在堂前,身旁站著一個趾高氣揚的中年男子,一雙小眼睛四處亂轉。


    “堂下何人,所為何事?”江如眠猛地一拍驚堂木,嚴肅地說道。


    那中年男子略微行禮,答道:“回大人,草民是青陽村的劉福財,這個人叫李二。去年借了我家的糧食,說好今年糧食收成了就還,結果卻賴賬。求大人替小人做主。”


    “李二,是否有此事?”車誌尚立刻插話道,江如眠惱怒地瞥了他一眼,他識趣地閉嘴不再吭聲。


    李二連忙叩首,道:“回青天大老爺的話,小人確實在去年借了劉福財的糧食。本來說好今年還兩石糧食,可是他忽然改口說要我們還二十石糧。大人明鑒,就算是我們一家人全年不吃不喝,也沒有這麽多糧食啊。”


    劉福財冷哼一聲,一張油膩膩的臉上露出一抹奸詐的笑容:“大人,小人有借條為證。”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塊黃絹紙,遞給車誌尚。


    車誌尚接過來看了看,大聲道:“大膽李二,還敢狡辯!來人,大刑伺候!”


    兩名衙役應聲而入,手執夾板走向李二。


    “放肆!”江如眠狠狠地拍了下驚堂木,兩名衙役嚇得一哆嗦,趕緊退到一旁。江如眠冰冷地看著車誌尚,嚴聲說道:“把借條呈上來。”


    車誌尚猶豫片刻,將手中的借條交給江如眠。江如眠認真地查看了幾遍,發現內容被私自篡改過。


    他看了看堂下的劉福彩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問道:“你當初借給他多少糧?”


    劉福財想了想:“兩石。”


    “你借了兩石糧,卻讓他還二十石糧,這之間差了十倍,遠超《大明律》規定的利息。你可知這是何罪?”江如眠嚴厲地說道。


    “這······”劉福財一時語塞,求助地看向車誌尚。


    車誌尚連忙幫腔道:“江大人,梁溪府一直以來都按著這個利息借糧。”


    江如眠雙眸微眯,快速閃過一絲幽光,說道:“既如此,車大人是想帶頭犯法嘍。”


    車誌尚連忙擺擺手:“這話我可沒說過。”


    江如眠嚴聲喝道:“大膽劉福財,借陋規違抗我朝律法!來人,杖刑伺候!”


    左右衙役猶猶豫豫,都在偷瞄車誌尚的臉色,不敢上前。


    江如眠眼中閃過一絲寒芒,聲音冰冷地說道:“你們想抗令嗎?”


    車誌尚無奈地點了點頭,眾衙役一擁而上,將劉福財駕到板凳上。


    一棍棍落下,劉福財痛苦地哀嚎著:“慢著!大人,小人記錯了!是兩石糧食!確實該還兩石糧食!”


    江如眠立刻示意衙役停手,冷笑道:“你確定嗎?”


    劉福財點頭如搗蒜般:“確定確定!就是兩石糧食!”


    “李二,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了!”


    江如眠滿意地點了點頭,朗聲說道:“劉福財,念你是初犯,這次就先放過你。若有下次······”


    “小人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劉福財連忙應聲。


    “退堂!”


    江如眠宣布後,車誌尚領著一眾官吏轉頭就走。他連忙叫住車誌尚問道:“車大人,您這是要去哪啊?”


    “哦,衙內沒我們什麽事兒了,我帶著同僚幾個先回去休息了,江大人沒什麽意見吧。”車誌尚頭都不回地應答道。


    江如眠心中一陣窩火,緊緊攥住拳頭,他沒想到車誌尚竟然如此囂張,當眾頂撞自己的權威。他冷冷地盯著車誌尚的背影,眼睛是深不見底的寒意,笑著說道:“既然大家累了,就都回去休息吧。”


    話音剛落,車誌尚就領著眾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就在這時,丁成禮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江如眠一眼,輕輕點了點頭。江如眠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起身回到書房。


    夜深人靜,昏黃的燈光照耀在案桌上,將江如眠的臉龐映襯得更加陰沉,他一動不動地翻閱著那份案卷,思緒萬千。


    “啪嗒,啪嗒······”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股淡淡的飯香彌漫在屋內。


    “你怎麽來了?”江如眠揉了揉眉頭,看著門口的那道身影。


    莫念將飯盒放到桌子上,柔聲說道:“你一直沒回家,我就過來瞧瞧。”說罷便在桌子邊上坐了下來。


    江如眠放下案卷,端起飯菜就低頭吃了起來。


    莫念左右瞧瞧,關切地問道:“怎麽也沒個人來幫你?”


    “他們都早早回去了。”江如眠淡淡地說道,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波瀾。


    莫念看出他心中的不悅,便安靜地坐在那裏不再說話,靠在書架上隨手拿起身旁的卷宗翻看起來。


    二人沉默許久,燭光搖曳,燭心跳動。莫念忽然幽幽地開口說道:“大人,你說項羽為什麽要屠城?”


    “立威。”江如眠目光晦暗不明,緩緩吐出兩個字。


    莫念莞爾一笑,說道:“大人新官上任,還沒樹立自己的威信,就被別人給施了個下馬威。”


    江如眠放下手中的碗筷,目光灼灼地盯著莫念,眼神中透漏著些許探究和疑惑。


    莫念微微垂下頭,避開江如眠的視線,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跟你期待的不一樣?有些失望,是嗎?”她抬起頭,清澈的雙眸直直地與江如眠的眼眸相遇。


    江如眠微怔,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常之色,猶猶豫豫地說道:“我隻是······”


    莫念輕笑一聲,打斷他的話:“大人,您自小讀聖賢書長大,我卻不一樣。我開門做生意,士農工商流氓地痞都見過,也都要打交道。能讓我現在安安然然地坐在你麵前的,不是什麽所謂的聖人之道,而是弱肉強食、趨利避害的生存法則。”


    江如眠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心頭就像被一塊巨石壓住一般,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來到這裏一定很失落吧,很無助,很難受吧。”莫念的臉上帶著淡漠的笑意,眼神清澈得如一汪清泉,但卻透露著些許的孤寂與傷感。


    江如眠的喉嚨滾動了幾下,艱澀地說道:“沒有。”


    莫念微微點頭,看向窗外。月亮躲進雲層,星星悄悄藏起了身體,隻剩下零零散散的幾顆,散發著柔弱的光芒,似乎在無言地訴說著自己的悲傷。突然一陣狂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莫念的睫毛顫抖了兩下,淡淡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是個這樣的夜晚,你雖然怕得要死,卻仍然不肯妥協。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少年可真勇敢。後來我們漸漸熟悉,無論是麵對嚴廷忠還是別的事,你都能即時化解。我堅信你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江如眠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靜靜地聽著她的講述。


    莫念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可是,自從來到這裏,你變了。原來那個張揚熱烈、敢說敢做的少年變得陰鬱沉悶。”


    江如眠的眼角抽搐了幾下,心髒像是被一柄鋒利的匕首插中一般,鮮血淋漓。他抬起頭,深邃的眼睛裏泛著淡淡的憂傷,緩緩開口道:“理想總要麵對現實。官吏散漫無度,互相庇護。這,就是現實。”


    “我的好大人,你不會害怕了吧?嚴升你都敢當眾頂撞,何況區區幾個蝦兵蟹將。”莫念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嘲弄地說道。


    江如眠的眉頭皺了起來,語氣變得冰冷:“他們都是老油條、無賴,根本不在乎孔孟之學。”


    莫念湊到江如眠麵前,臉上浮現出狡黠的笑容:“聖人之道隻能對付聖人。大人,你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長期廝混於市井街巷的師爺。”


    江如眠目光閃爍一下,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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