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父女倆陷入漫長的沉默。


    “若初……”白袍紫冠的男子欲言又止,笑了笑:


    “走,洗手吃飯。”


    他生得極為俊美,眼睛清澈又近乎天藍色,氣質高雅華貴。


    隻是此刻的笑容格外僵硬。


    絕美少女冷著臉,一言不發。


    她的眼瞳亦是美輪美奐的湛藍色,肌膚白皙,手中攥著一柄時刻不願鬆開的寶劍。


    裴晚走近幾步,神態寵溺:“爹做了你最愛吃的豆豉魚,還有炸丸子,炸得外焦裏嫩。”


    “我要走了。”裴若初麵無表情。


    “是不是口味變啦?你想吃什麽爹現在給你做。”


    “我要走了。”


    “小白還在睡覺,它應該很想你。”


    裴若初眼眸通紅,陡然歇斯底裏,“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


    “爹知道你喜歡遊玩,遲幾年回家也沒事的。”


    裴晚笨拙且緊張地安撫女兒的情緒。


    他的小心翼翼毫無意義。


    少女一臉決絕:


    “太一道宗的宗主願意收我為徒,她是一個很和善的師父,太一道宗也是東荒飽受讚譽的名門正派。”


    她淺笑起來有個微陷的梨渦,補充了一句:


    “當然比不過爹爹啊,鎮神殿的序列弟子,東荒第一魔教,世人聞風喪膽、噤若寒蟬。”


    看著笑容冷冽的女兒,裴晚心如刀割。


    裴若初抹了抹眼角,繼續笑道:


    “爹爹好好努力,爭取成為鎮神殿的唯一傳承人,他日手持魔杖,睥睨神洲,隨便就能掀起災難浩劫……”


    “夠了。”裴晚截住她的話。


    “沒夠!!”少女死死盯著這個男人,曾經是她心目中最偉大的爹爹:


    “暴戾恣睢,濫殺無辜,視人命為草芥,這才是我爹!”


    “將一個不聽話的宗門屠戮殆盡,這才是我爹!”


    “別人畏我如畏猛虎,一切都是因為我有一個無惡不作的爹爹!”


    “你是罪大惡極的小醜,你是活在陰暗深淵裏的惡魔,你應該上絞刑架!”


    她瘋狂地喊叫,混雜著鹹澀的淚水。


    絕望的無形之力,似乎要在一瞬間抽幹十六歲少女的血液。


    這兩年遊曆東荒,真相如此殘酷,爹爹的形象轟然崩塌。


    一切都顛覆了,她無法接受這個對人命殘忍的父親,偏偏還無比寵愛她。


    裴若初隻想逃離,遠遠的。


    捂住耳朵不去聽,閉上眼睛不去看。


    裴晚手指微微顫抖,他咽下喉間苦澀,平靜道:


    “你是我的女兒,也不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我,言語是有力量的。”


    裴若初青絲散亂,雙眼紅腫,反笑道:


    “爹,你從小教我要善良,你讓我天真爛漫,以一顆美好的心看待這個世界。”


    “我情願你告訴我怎麽做一個殘酷的人啊,這樣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甚至以你為榮。”


    “可現在,想到我那罪孽深重的爹爹,我就感到萬般恥辱。”


    少女安靜地說,悲哀的眼淚又沿著她憔悴臉頰流出來。


    裴晚眼神低落,其實早在兩年前,父女關係就生出裂痕,慢慢呈破碎狀態,如今的決然竟在意料之中。


    我真失敗。


    也好可憐。


    “師父她在等我。”裴若初狠狠抹去雙眼殘留的淚水,低頭緩緩走出廊道。


    花園裏零星開著鳶尾和雛菊,空氣裏滿是桂花的香味。


    還有漂亮的秋千架,那是她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


    多希望自己不要長大啊。


    “照顧好自己”終究沒有付諸於口,裴晚靜靜看著少女踏劍疾馳在半空,不曾回頭。


    所謂父女一場,就是不斷的在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其實太一道宗宗主跟他傳過玉簡,希望收若初為徒。


    那婦人聲名遠揚,平生從未行過惡舉。


    也對,千年前她爹是宗主,她作為既定接班人,自然活得隆重風光,豈會讓自己名聲受損。


    自古正邪不兩立,拜入太一道宗,先提條件是否是斷絕父女關係?


    裴晚不知道。


    他臉上風平浪靜,幾乎沒有內容,也看不出什麽痛苦的神情。


    走進大廳,雪白的貓竄跳到他腳下,裴晚將它抱起:


    “小白,你的鏟屎官走了,可能不會回來。”


    貓咪露出悲傷的表情,泫然欲泣。


    “你不會說話,你連低階妖獸都不是,走出去就要被吃掉。”


    “她能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我隻希望她永遠做食物鏈的頂端。”


    “其實我二十歲之前也活得瀟瀟灑灑,可現在三十六歲了,怎麽會被女兒討厭呢?”


    “穿越三十六年了,偶爾還是孤單到很難過,修士動輒千載壽元,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找到那個女人,殺了她。”


    裴晚絮絮叨叨,怔怔地看著桌上尚還溫熱的菜肴,兩雙筷子格外刺眼。


    他夾起香噴噴的丸子喂給小白,貓沒心沒肺,吃得吧唧嘴,搖尾巴還嫌不夠。


    “吃吧,反正若初也不吃。”裴晚一股腦全喂給它,而後自己也狼吞虎咽,像餓瘋了似的吞進肚子。


    窗台上隨風微曳的綠籮、折疊在門楣上的紙鶴、牆壁精致的山水畫,還有懷裏貓咪傳來柔軟的喵嗚。


    裴晚感到天旋地轉,這屋子也太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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