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南方的一座小城,這的天氣非常怪,早上還是豔陽天,可到了下午,天空就晦暗如海,它偏偏還不下雨,人們好像住在海底,那種沉重感,壓地人喘不過氣。當地的老人常說,湘西有屍王,南平多怨靈,陰雨霧霾霾,人鬼分不清。


    我的大學就在南平的郊區,現在的大學,大都是三加一的模式,三年上課,一年工作實習,大三還沒畢業,老師們就找各種公司來宣講,趕著我們去簽三方協議,來提高就業率。


    那個時候,房地產行業正是如日中天,就算是栓一頭豬在售樓大廳當銷售,他的提成一個月也有20萬。作為一個剛步入社會的農村大學生,一個月別說是二十萬,就算是兩萬,那都是天文數字,所以我的第一份工作,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房地產銷售。


    我去公司的第一天,被人事分到了9組,組長叫林生年,名字聽起來書生氣十足,實際上是個憨實的老頭,50多歲的年紀,帶著他那個年代的沉著和堅毅,沉默寡言之中有一些奇怪,可我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可能在我記憶中,經曆過上世紀兩次巨變的人,大都變得狡猾而敏感,那些和小夥子搶籃球場跳廣場舞的,那些倒地訛人的,都是那個時代遺留的典型性格。


    這裏還有一北方漢子,長得肥頭大耳,叫郭武魁,口音帶著一股東北大碴子味兒,比我早來一年,偌大的辦公室,隻有我們三個人。


    我背著書包站在門口,林生年正端著茶杯在閱覽文件,桌子上放著密密麻麻的文件夾,他的那張桌子和周圍的明顯不同,應該是老物件,烏黑如同血痂的顏色,桌角的包漿鋥光瓦亮。


    他見著我也沒讓我做自我介紹,不緊不慢地問道:“新來的?”


    “嗯。”


    “去窗邊,找個有太陽的位置坐。”他緩慢地站起來,手裏拿著一份我的簡曆,帶著一副老花鏡看了半天之後,嘴裏喃喃自語:“沈青臨......嗯......主命武曲,身命破軍,四餘獨步,畫龍點睛......平時身體怎麽樣?”


    “啊?”我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他見我不說話,微微一笑,漏出一口煙漬牙,伸出兩根手指說道:“我叫林生年,你喊我老林就行,跟著我幹,兩個規矩,第一,不帶客戶晚上看房,第二,看房必須兩個人一起去,其他的慢慢學就行,今天下班讓郭子帶你去住的宿舍。”


    他說完後離開了辦公室,讓郭武魁給我做入職培訓,講的都是些基礎守則,繁瑣而無意義的事情。


    我雖然沒幹過房地產,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這兩個銷售一起去,那房子的銷售提成就得兩個人分,銷售底薪少的可憐,這麽一分,到手也就仨瓜倆棗。


    而且,不少買房子的客戶喜歡晚上去看房,就是為了看看周圍的環境到了晚上吵不吵。雖然心裏有疑惑,但是第一天來我也不敢多問。


    這一整天都沒有再見到林生年,晚上七點下班,天都已經黑了。


    郭武魁打完卡後帶我去宿舍,沿著鴻運路走了不到五分鍾,就看到街對麵一長排空心磚砌成的圍牆,不遠處還有房地產的廣告牌,破碎的廣告布在風中微微搖曳。牆腳長著大量的雜草,隨意丟棄的鐵絲鋼筋鏽成鐵線蟲一般,這裏像荒廢的工地,已經很久沒人來了。


    那盞路燈成了這條街唯一的光源,猶如一把錐子,鑿開眼前的黑暗,四周的詭謐無聲。


    很難想象,這靠近市中心最繁華的位置,還有這樣一塊牛皮癬。


    郭子帶我直接從大門進去,這裏沒有保安,圍牆裏麵空地的正中間,一片黑色陰影,等走近了才發現,這哪是什麽宿舍,就是一棟即將拆棄的筒子樓。


    這種建築樣式在70年代風靡一時,所有的住戶都已經搬空,牆壁烙上血紅的拆字。空曠的走廊串著一排排單間,從遠處看,整整齊齊的房門就像密密麻麻的靈位。


    這種地方難道也有人住?


    我心裏暗暗發怵,可郭武魁卻若無其事,見我楞在原地,回身催促道:“這宿舍樓本是棟拆遷樓,但是政策改了,就一直沒拆,這塊地放著沒開發,我們就租下來當員工宿舍,你別看樓這麽老,裏麵設施都齊全的,單人大床,熱水器wifi都有。”


    “郭哥,那房租多少一個月。”


    我怯聲問道,畢竟剛出校門囊中羞澀,還在思索的時候,郭哥脫口而出:“不要錢。”


    “什麽!”


    “嗬......”郭哥苦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道:“公司知道你們這些大學生剛步入社會不容易,每個月租房的話,就是一大筆開銷,所以給你們免費住,而且每個月給你一百塊錢的住房補貼。”


    聽到這話我當時都傻了,南平是一線城市,這邊雖然破舊,但好歹地處鴻運路和開運街交匯的市中心,周圍房租起碼三五千一個月,這不要錢,還給自己倒貼錢!


    我沒來得及細想,趕緊跟了上去,郭哥打著手電在前麵帶路。


    樓道裏有種莫名的腐臭味直衝鼻腔,我捂著鼻子走上台階,牆壁上的連個小廣告都沒有,隻留著斑駁的汙漬。


    走上7步台階,到了第二個梯台,麵積不大,角落放著一張舊沙發。


    我剛向前幾步,心裏咯噔一下,瞬間頭皮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迅速後退一個踉蹌,多虧抓住了扶手,不然差點摔下台階。


    郭哥略微一頓,皺眉問道:“怎麽了?”


    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沙發邊上,放著一張黑白相框,相框擺在一隻漆黑的盒子上,上麵還有黑色紗花當做點綴,那是遺像和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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