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王宮邊界。


    滔天的烈焰阻擋了所有人。


    多蘿西婭是第一個殺到這裏的騎士,剛才墮落騎士大批化為黃沙,隻剩舉著荊棘旗幟的小股敵人。


    經過激烈的戰鬥,她已經得知,這些騎士並沒有使用黑曜儀式,他們的信念是忠誠、勇敢、沉默,王族的死士。


    墮落騎士死後,會化為黃沙。


    她感到疲倦,獅心甲內的身軀沐浴鮮血,手臂顫抖,這是脫力的表現,騎士與邪物天差地別,當騎士匯聚成軍隊,足有雷霆之勢。


    就在剛才,多蘿西婭被一群荊棘騎士團的死士圍攻,整整三道神諭,差點打散她的聖裝,所幸安塔娜及時救援,為她贏得念誦神諭的機會。


    高強度的戰鬥,使安塔娜的野性完全爆發,救下多蘿西婭後,她憑借自己天生的感知,四處狩獵王族騎士。


    多蘿西婭眼前隻剩一個敵人,卻不知該怎麽舉起騎槍。


    來自荊棘騎士團的沙維爾,正笑著看向多蘿西婭,目光柔和,仿佛早就知道她要到這兒來。


    “沙維爾叔叔……”


    多蘿西婭聲音壓抑,想起十年前那個令她人生徹底改變的夜晚。


    她生來擁有神眷圖案,隻待十二歲前往神殿宣誓,便能成為一名神眷騎士。


    作為村子裏唯一的神眷者,多蘿西婭是所有村民的榮耀,他們給多蘿西婭吃最好的食物,不惜從遠方高價買來她喜歡吃的水果,隻期望她能成為村子的驕傲。


    直到某個夜晚,邪教徒出現。


    多蘿西婭看著眼前這位頭發蒼白的男人,解除聖裝,眼眶通紅質問道:


    “您也參與了血祭……是嗎?!”


    沙維爾點點頭,因為選擇了沉默信念,他無法說話,拿出隨身揣好的紙張,寫了一句話,遞給多蘿西婭:


    【我忠於國王】


    “陛下被邪神蠱惑了!”


    多蘿西婭憤怒道,這一路死在她手裏的騎士不計其數,突破六階後,她與獅心甲宛如一體,勝利之吼的餘音響徹戰場。


    沙維爾繼續寫到:


    【多蘿西婭,你的命是我救的,我這一生隻為國王奉獻,你也該一樣】


    寫完,他便看著多蘿西婭,臉上保持溫和笑容,一如當年他殺退邪教徒,救下多蘿西婭的表情。


    “叔叔……國王被蠱惑,老師說邪神就在裏麵,我去幫老師殺掉邪神,一切都會恢複原樣……”


    多蘿西婭第一次出現哀求的眼神,沙維爾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不僅救下她,還把她帶到王城。


    當初赫爾萊薇為她主持宣誓儀式時,她還提前問了沙維爾的信念是什麽,隻希望能離救命恩人近一點。


    沙維爾轉頭看向生靈不可踏足的火牆,又在紙上寫到:


    【國王並沒有被蠱惑,赫爾萊薇與邪神合作,想要推翻王位】


    沙維爾的目光慈和,但慈和外表下,隱藏冰冷寒意,他忠於國王,帶來多蘿西婭後,他在荊棘騎士團的地位水漲船高,就算階位不高,也知道很多內幕。


    王城內的血祭地點,他參與修建的足有三分之一。


    “不可能!”


    多蘿西婭怒吼著將紙張撕碎,止不住的後退,不相信最強的騎士會跟邪神勾結。


    沙維爾默默盯著多蘿西婭,溫和的表情逐漸消失,露出他麵無表情血祭平民的真實麵孔。


    他不知道王宮裏的大戰誰能勝利,就算王族騎士已經潰不成軍,為了堅守忠誠,他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消滅威脅王位的敵人。


    多蘿西婭的力量實在太強,她的出現直接打破了戰場格局,使用六階神諭為神殿轟出一條直通王宮的大道,絕對不能留。


    沙維爾無法戰勝多蘿西婭,卻能崩潰她的信念。


    他從地上撿起巴掌大的碎紙,用筆寫到:


    【陛下從未被蠱惑,血祭事件由陛下親自負責,並且血祭已經延續了很多年,你現在是對自己的效忠對象進攻】


    多蘿西婭看著碎紙上的兩行字,咬牙道:


    “不可能!陛下擁有歌蒂神血脈!是真神後代!”


    【有聖劍在,任何邪神都沒有能力蠱惑陛下,我奉他的命令進行血祭】


    “不可能!”


    多蘿西婭瞳孔布滿血絲,她抹去額頭傷口流下的血,召喚出騎槍對準沙維爾:


    “你也是被邪神墮落的騎士!你在騙我!”


    沙維爾眼神平靜,對他來說忠誠大於一切,寫下最後一句話:


    【多蘿西婭,你背叛了國王,你的信念和你一樣淺薄,好好看著,我的信念有多堅定】


    寫完遞給多蘿西婭後,沙維爾從後腰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在多蘿西婭震驚的眼神中,刺向自己的脖子!


    他要用死,證明自己不是墮落騎士,證明自己不會化作黃沙,證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國王親自指使。


    匕首割斷動脈,鮮血如泉噴湧,沙維爾眼前一黑,無法維持站立,直接跪倒在地。


    “叔叔!”


    多蘿西婭臉色蒼白,慌亂地撕下衣袖,想綁住沙維爾的傷口。


    沙維爾是一名四階騎士,體內力量還在,他奮力推開多蘿西婭,任由自己地生命快速流逝。


    多蘿西婭手足無措,她沒有老師那種溫和力量,可以阻止救命恩人的離去。


    ……


    不知過了多久,沙維爾體內的力量與鮮血一同流盡,證明他到死也沒有背叛信念。


    多蘿西婭呆在原地,雙目失神,盯著腳下溫熱的屍體。


    今早到戰場之前,蘭斯柯達先帶著她看了王城血祭的證據,剛才敵人紛紛變成黃沙,也證明他們是墮落騎士。


    但對國王的忠誠,使她遲疑不定,最後一個叫做恩諾的小女孩兒卻打消了她所有疑慮。


    恩諾瞎了一隻眼,臉被割爛,頭上有很多傷疤,多蘿西婭見到她時穿著獅心甲,被她誤認為是路嘉,連忙跑過來要抱抱。


    蘭斯柯達將恩諾的經曆告訴了多蘿西婭,一個從小在地牢長大的女孩兒,對世界的認知被扭曲,以為得到食物的唯一方式是脫光自己的衣服。


    多蘿西婭的內心瞬間被怒火覆蓋,滔天的殺意支撐她直奔戰場。


    而此刻她卻半跪在地,顫抖著手,想要觸摸沙維爾的蒼老白發,血祭的證據與恩諾的猙獰傷痕在腦海浮現。


    恍惚間,她看到手中碎紙上寫的字:


    【多蘿西婭,你背叛了國王……】


    “不可能……”


    多蘿西婭呼吸急促,搖頭後退,卻突然癱倒在地。


    如果這句話是其他人說的,多蘿西婭會當成敵人臨死的想動搖她信念的手段。


    但這句話是沙維爾寫下的,那個將她從魔窟中拯救出來,賦予她新人生的沙維爾。


    以生命為代價,沙維爾告訴多蘿西婭他所說的都是事實,根本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因為他沒變成黃沙,到死信念也沒有崩潰。


    他不是墮落騎士,並用死亡對國王進行最後的效忠。


    多蘿西婭不停呢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


    淚水混著血液滴落,多蘿西婭的正義與忠誠產生衝突,力量開始紊亂,剛才召喚出的騎槍虛幻,即將消失。


    多蘿西婭痛苦地捂住腦袋,滿頭紅發淩亂,她所效忠的國王殺害了那麽多人,那麽她究竟是為了忠誠保護國王?還是為了正義掃清邪惡?


    沒有選擇,隻剩信念崩潰這一條路。


    片刻後,空氣中有雄獅哀鳴,王城,不,王國最有天賦的騎士,仿佛連神之考驗也無法阻擋的多蘿西婭,躺在地上,失去所有力量……


    ……


    王宮。


    盡管路嘉拖動扭曲大霧奮力躲避,依然被歌蒂聖劍斬出的劍光擦中,灰紅之瞳頓時暗淡,真神偉力盡顯無疑。


    “赫爾萊薇!”


    危機時刻,路嘉也不管對赫爾萊薇的稱呼,但凡歌蒂聖劍正麵斬中灰紅之瞳,死不死不知道,邪神真身肯定維持不了。


    日晷迸發萬滾弧線,將追殺路嘉的紮烈腓德纏住,為他爭取了喘息時間。


    紮烈腓德從始至終的目的都很簡單,利用黑曜儀式通過神之考驗,再憑借半神的力量使用歌蒂聖劍。


    黑曜之花還未吸收養料時,他已經可以憑借不被束縛的聖劍無懼赫爾萊薇。


    此時通過神之考驗,真神之力肆意橫行,每一擊都需要赫爾萊薇全力抵擋。


    “砰——”


    紮烈腓德被弧線短暫纏住時,地麵響起雷霆咆哮般的巨響,一顆閃爍雷光的子彈撕裂空氣,正中他的心口!


    “啊!!!”


    紮烈腓德發出痛苦慘叫,半神軀體被子彈打出碗大的血洞,露出那顆被荊棘纏繞的心髒。


    神眷槍手的肉身相比騎士來說太過脆弱,但也因此換來強大的力量,加上神明賜福的槍械,鄭倫的攻擊甚至可以威脅到半神。


    不過僅僅隻是威脅。


    紮烈腓德心髒處的荊棘扭動,眨眼便修複了傷勢,他不僅擁有半神之力,還能使用聖劍中的真神之力。


    他死死盯著地麵,擺脫弧線後斬出一道劍光,直奔暴露的鄭倫。


    鄭倫的替身被劍光擦到過,他很清楚那種仿佛靈魂都要被切開的感受,連忙想要從原地跳開,但劍光轉眼即至。


    “你來幹嘛?!”


    攻擊暴露,赫爾萊薇終於發現鄭倫,她大吼著,閃爍到鄭倫身前,細劍畫圓,與身後焰環形成巨大屏障。


    “砰——”


    劍光到達,屏障瞬間破碎,不過劍光也因此消散。


    赫爾萊薇往後揣了一腳,罵道:


    “找死?趕緊滾!”


    鄭倫臉色蒼白,再度收斂自己的全部氣息,進入絕對隱身狀態,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於此同時,變作灰紅之瞳的路嘉攜帶扭曲大霧,衝向斬擊後還未收力的紮烈腓德,心中怨毒項鏈四個字瘋狂閃爍,他要抓住機會,強行拔下怨毒項鏈!


    灰紅之力咆哮著分成上千股,狠狠刺向紮烈腓德,其中有一股,對準的是怨毒項鏈。


    “卑劣的邪神!”


    紮烈腓德高舉聖劍,真神之力魚貫而出,霎時吸收天地間所有光芒。


    邪神真身也壓不住路嘉的膽戰心驚,胖老板的故事中,聖劍便是用吸收光芒的一劍斬掉邪神!


    但事已至此,被聖劍斬中是個死,拿不到怨毒項鏈也是個死。


    拚了!


    “轟——”


    光芒從聖劍上爆發,那是歌蒂神留在聖劍中的招數,血脈共鳴,宛如神明降世。


    絕望值隻剩不到一百,路嘉無法躲避,調動所有力量,發動歎息!


    灰紅之力組成的力量洪流與光芒對撞,卻如紙一般被擊潰。


    扭曲大霧被一掃而空,灰紅之瞳徹底消失,路嘉抱著海瑟琳娜從空中墜落……


    手裏捏著串紅寶石項鏈。


    說來話長,但從路嘉準備拚死一搏到硬接一劍,隻不過幾個呼吸。


    他還活著。


    有一團溫和光芒將路嘉穩穩接住,並不斷滋養他的身體,是他不至於昏厥。


    路嘉癱倒在地,手中的項鏈化作光芒消失,心中有文字常亮:


    ‘怨毒項鏈’


    海瑟琳娜將他扶起,哽咽道:


    “大人您沒事吧……”


    “咳……沒事……”


    路嘉看向天空,赫爾萊薇扇動羽翼,身上有一道恐怖傷痕,從鎖骨到小腹,金紅血液流淌。


    是赫爾萊薇幫他擋住了這一劍,否則他就算用歎息也會死。


    “嗬嗬,獅心……騎士?”


    紮烈腓德冷笑,他認出了路嘉,沒想到第二位獅心騎士居然是邪神。


    “海瑟琳娜,我的女兒,為何要背叛我?”


    紮烈腓德看向海瑟琳娜,眼神充滿惡毒,如果海瑟琳娜也被他吸收,那麽他將完全掌握聖劍,重現歌蒂神的榮光,何必在這裏跟赫爾萊薇糾纏?


    “我才不要當你的女兒!”


    紮烈腓德的慈父形象在海瑟琳娜心裏徹底崩塌,她咬牙與人不人鬼不鬼的紮烈腓德對視,瘋狂之佑瞬間凝實。


    她所信仰之人已無力戰鬥,就算實力低微,也要拱衛神明!


    “沒事,”紮烈腓德麵無表情,轉移視線看向眼前的赫爾萊薇,輕聲道:“父王一會兒再懲罰你。”


    圍繞王宮的火牆正在熄滅,赫爾萊薇重傷無法自愈,但她低頭看到傷口止不住流淌的金紅血液,卻突然笑了:


    “很多年沒受過這種傷了。”


    荊棘爬滿紮烈腓德的臉龐,他根本不在乎神眷項鏈被奪,隻不過是與黑曜儀式連接的工具而已,他已經完成儀式。


    聖劍高舉,紮烈腓德的聲音充滿殺意:


    “那就讓你體驗一下死亡的感覺。”


    赫爾萊薇全然不聽紮烈腓德在說什麽,隻是笑著轉頭看向路嘉:


    “我給你七天時間,離開這片太陽神眷土。”


    “對了……”


    “合作愉快。”


    聽到赫爾萊薇的話,路嘉已經知道她想幹什麽……


    拋棄理想,效忠日曜天使。


    路嘉神情肅穆,讓海瑟琳娜攙扶著站直,右拳握緊拍在左肩,微微鞠躬:


    “向您致敬,烈陽騎士,赫爾萊薇。”


    他直起身子,要將赫爾萊薇浴血英姿銘記心中,正要說些什麽,卻看到赫爾萊薇對他搖頭。


    顯然赫爾萊薇以前對路嘉說的話都是唬他的,什麽看到她效忠日曜天使就趕緊跑,隻是讓路嘉別動小心思全力出手。


    效忠日曜天使後,接下來的一生,將隻有最開始的七天屬於赫爾萊薇自己。


    她看到路嘉搶奪項鏈,也看到灰紅之瞳被斬滅。


    路嘉並沒有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赫爾萊薇抬頭仰視正午之陽,長歎一聲:


    “真不甘心啊……”


    地麵,海瑟琳娜眷戀地看了眼王宮,已有訣別之意,扶著路嘉離開。


    紮烈腓德沒有阻攔,在他看來,赫爾萊薇已是將死之人,殺了她,整座王國會真正屬於他。


    可他正要斬向赫爾萊薇,手中的聖劍卻突然停頓,無論怎麽催動,都不見動彈。


    紮烈腓德瞳孔地震,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萬分恐懼。


    赫爾萊薇身後,日曜天使虛影浮現,她閉目凝神,額頭的太陽圖案燃起火焰。


    虛影頂天立地,火牆熄滅,整座王城所有騎士都看向王宮方向。


    有騎士鬆開武器,虔誠跪地喃喃道:


    “神……”


    天空上,赫爾萊薇緩緩睜開雙眼,神色平靜,感受到無與倫比的神力在體內湧現,她輕聲道:


    “向掌管正午之神、太陽神座下最強戰士,向偉大的米迦列拉……獻上我的忠誠。”


    烈日綻放前所未有的光芒,白雲匯聚折疊,形成雄偉天闕。


    一道溫和宏大的聲音響徹雲霄:


    “赫爾萊薇,我接受你的忠誠。”


    烈陽騎士從此消失。


    日曜騎士自此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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