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清泉。


    一片普普通通的十尺方塘,水質清澈到了極點,阿萊格裏甚至相信,這樣的清澈度即使十數米的深度,也應該能夠看到泉底。


    可他站在岸邊,低頭看進去的時候,卻發現泉水幽綠如碧玉,一眼望不到盡頭。這怕是要有數十米,上百米的深度吧?這樣看來,與其說這是一口泉,還不如稱之為井。


    "我要開始了,老古。"壓下紛飛的思緒,他低聲喃喃,緩緩蹲下身去。


    "好..."老古簡單的回答了一句,似乎有點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聲音微微顫抖。


    阿萊格裏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探向泉麵,在他背後,無窮無盡的霧氣正向著泉麵聚攏而來,就像是清泉在匯集全部的力量一般。


    就在將觸未觸的那一刻,阿萊格裏甚至已經感覺到了絲絲潤潤的水意,不知道什麽原因,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穿過上百步的草地,看到了廣場上,看到精靈大法師奮起餘力,也看到了撲天蓋地的神術和箭矢,更看到了精靈女王一臉焦急...絢爛的魔法與神術的光影之下,那片戰場之中,他的目光很快鎖定了那個他所熟悉的精靈少女,她似乎也正遙遙的看著他,但是臉上卻滿是...驚駭。


    驚駭?他有些遲疑的蹲在那裏,轉頭去看那清泉之中,如鏡麵般的泉水倒映著自己的身影。淡綠色的頭發和同樣的膚色,以及那對散發著幽幽紫色的雙眸,看上去竟然頗顯幾分猙獰。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再次回過臉去,伊芙蘿拉顯然已經認出了他,一對水汪汪的眼睛依舊在怔怔的看著他,居然是一臉的祈求。


    祈求?是祈求自己繼續還是住手?對於外界的情況一概不知,阿萊格裏心中不由有些納悶,複生古樹難道對於精靈族不是一件好事嗎?伊芙蘿拉為什麽一臉的祈求?


    "怎麽了?阿萊格裏?"老古也感受到了阿萊格裏的猶豫,低聲問道。


    "沒事..."阿萊格裏搖搖頭,將心中繁雜的思緒趕到一邊,她在想什麽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複生老古。他靜下心來,思索著老古教導給自己的方法,手掌中逐漸湧動著濃鬱的青綠色,溝通了翡翠夢境的雙手,向著水麵直按了下去。


    可是在伊芙蘿拉看來,他就這樣無視自己的祈求,轉過頭去繼續動作,卻顯得如此決絕。精靈少女看著自己母親臉上無奈的表情,或是賭氣,或是憤怒,咬咬牙做了一個更加決絕的決定。


    清泉旁,阿萊格裏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清冷的呼喚,他回頭,瞥了一眼,不由霍然起身,滿臉的震驚!


    廣場上,伊芙蘿拉俏生生的站立在那裏,手中緊握著一柄新月狀的短刀,一臉的蒼白卻又滿是堅定的看著這裏。而那柄鋒利的刀下不遠處,赫然是昏迷不醒的半精靈遊俠,伊爾洛。


    阿萊格裏緩緩轉過身來,拍拍手散去了手上準備溝通清泉的夢境通道,一臉肅然的看著伊芙蘿拉,臉頰都在微微抽動。


    他不知道精靈少女為什麽會做出如此決絕的舉動,但是他以前就知道,現在終於又知道,伊芙蘿拉與他有本質的不同,當自己還在因為感情優柔寡斷時,她卻是能夠為了心中信奉的理念犧牲一切的人。


    他有些慌亂擺擺手,示意對方不要輕舉妄動,又置老古的頻頻詢問而不理,向著自己的來路匆忙走了回去。


    廣場中的奧弗基爾愕然片刻,也發現了這邊發生的情況,眼看阿萊格裏要放棄複生古樹走回來,他不僅焦急萬分,下手也再無保留。


    斷喝一聲,木杖所化的大樹虛影上飄灑下無數片落葉,隨著他平推手掌,千萬片落葉如同最為鋒利的飛刀,向著他身前激射而出。血色濺起,反應不及的精靈侍衛們頓時傳來一片受傷的痛呼。而趁著這一片混亂的局勢,奧弗基爾信手一揮,一條粗壯的藤蔓急甩而出,隻是一瞬間就逼開伊芙蘿拉,將伊爾洛迅速拉了回來。


    輕輕將伊爾洛放到身後的草地上,奧弗基爾急促的喊了一聲阿萊格裏,便又轉過身去,繼續迎戰著下一波更為強大的攻勢。


    阿萊格裏鬆了一口氣,衝著他感激的點點頭,毅然轉過身去,再也不看伊芙蘿拉一眼。他隻是幾步就趕到清泉岸邊,迅速蹲下身,雙手用力插進泉水,濺起了無數晶瑩的水花。


    翡翠夢境與清泉,在這麽多年之後,終於重新聯接在了一起!


    ******


    精靈女王擔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終於還是頹然的歎了一口氣,擺手阻止自己的屬下。


    廣場中的戰鬥緩緩停止,夢境的力量已經被重新溝通,一切都已經無法逆轉。奧弗基爾靠在木杖上,氣喘籲籲,可是他臉上卻有著無窮無盡的快意。


    "你已經無法阻止什麽了,陛下,"他虛弱的低聲道,"我們的援軍也已經抵達了灑月泉林的外圍,一切都已經注定了。"


    "是的,"精靈女王看著這位童年的玩伴,低哼道,"那麽你要罷黜我嗎,凱旋的議長大人?"


    "不,不,"奧弗基爾稍一猶豫,還是緩緩搖頭,"你知道我是不會那麽做的,我的女王。"


    "那麽,我就會始終如一的反對你,"女王冷聲道,"阻撓你所做的任何事,反對你的任何決定,拖慢你想要前進的腳步。"


    "縱使如此...縱使如此...我也不會罷黜你,"奧弗基爾輕歎道,"我的女王,你縱然可以充分發揮你的影響力...但是,那時候的我們,可是擁有了一位甚至十數位半神啊..."


    精靈女王沉默不語。


    廣場中亦無聲無息,仿佛剛才的戰鬥沒有發生過一樣。


    旁邊的長椅就在此時忽然動了動,弗萊徹賊眉鼠眼的探出頭來,試探道,"你們...打完了?"


    迎接他的是數十道冰冷的眼光,跟在伊芙蘿拉身後的菲雅更是憤怒的橫了他一眼。


    "你們別這樣看我啊...冤有頭債有主,我可什麽也沒幹,"弗萊徹兔子一般躥到了奧弗基爾的身後,自以為找到了安全的庇護者,笑著諂媚道,"大人,我的安全可就全靠你了。"


    奧弗基爾皺皺眉,橫移一步將他繼續暴露在精靈們的視線中,冷冷道,"你哪位?"


    ******


    阿萊格裏半蹲在地上,痛苦的低呼了一聲。


    綠色的晶體從他手中緩緩探出,然後融入到泉水之中,在他的感覺中,就像是血肉被撕開,骨骼被拉出的感覺,難以言喻的疼痛簡直讓他幾乎要暈厥過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肉體就成為了夢境通道,他的一半身體身處翡翠夢境之中,另一半則在現實世界。卡在夢境與現實之中本就擁有撕裂般的痛感,而老古的殘軀通過他的身體作為通道重歸現實世界,更是讓他也硬生生體會了一把類似分娩的痛苦折磨。


    廣場上,所有的人都呆呆的注視著清泉的中心。一道道晶綠色的脈絡緩緩升騰而起,在空中勾勒出一棵巨樹的圖案。數十米高的巨樹圖案,就這樣出現在大家麵前,就像是抽象的圖騰,又像是孩子手中拙劣的簡筆畫。


    手持綠色箭矢的遊俠首領終於趕到了廣場,幾個晃身趕到奧弗基爾身旁,欣喜的低聲道,"古樹就要重獲新生了?"


    奧弗基爾滿臉欣慰的點點頭,"是啊,我們終於等來了想要的結果。"


    旁邊不遠處的精靈女王低哼一聲,看了一眼身旁失魂落魄的伊芙蘿拉,歎著氣搖了搖頭。


    深受打擊的弗萊徹躲在遠處,雙眼望天,在他看來,整個精靈族中也就那個安達大師還算熱情,其他人都不是什麽好人。


    時間流逝,圖案逐漸變得完整起來。


    直到明月初生,清泉之畔,阿萊格裏驟然軟癱在地,就像是一管水彩顏料被徹底擠空。而從他體內出來的那些顏料,已經在泉水上方勾勒出數十米高的巨樹圖案,根須深深紮進清泉,枝幹則高高伸向天空。


    "終於擺脫了...終於回來了..."老古的聲音在他腦中轟隆隆滾過,阿萊格裏感覺軀體之中有一陣風吹過,有什麽東西就這樣離開了他,投入那個圖案之中。


    綠光綻放如潮!


    清泉中蕩漾著磅礴的生命力量,順著這些脈絡被老樹吸收進去。從根須部分開始,抽象化的圖案逐漸轉變成現實中的軀體。虯結的根須,粗壯的枝幹,巨大的古樹在此地重獲新生,到了最後,樹冠也開始逐漸豐滿,新生的嫩綠枝葉蓬蓬勃勃,蘊藏著無盡的生機。


    從下而上,清泉的力量重塑了古樹的軀體!


    遠處的廣場之中,除了弗萊徹有些百無聊賴,周圍那些精靈全都一臉緊張。所不同的是,他們中有些人心中擔憂,有些人則滿是期待的看著場中的事態發展,等候著這位半神真正的的新生之時。


    綠光緩緩褪去,大樹舒暢的扭動了一下腰肢,然後又搖了搖樹冠,最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擺脫了那個數千年的避難所和牢籠,重新回到現實,顯然也讓它舒暢到了極點。在靠近樹冠的幹支上,緩緩睜開了一對深邃的眼睛,這雙眼睛與其下的樹洞和探出的瘤幹,形成了一張古樸而簡陋的臉龐。


    毫不理會那些等待著的精靈們,大樹那悶聲悶氣的,為阿萊格裏所熟悉的聲音又一次隆隆的響起時,是在對他說話,


    "感謝你...我的摯友...阿萊格裏,是你讓我重獲新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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