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尼昂常常想,很久很久以前,最先建造起第一座城市的那些人,一定都非常的懼怕孤獨吧。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從荒蕪原野的各個角落聚攏到了一起,使用著簡陋的石製工具,壘砌起了緊緊相鄰的棲身之所。


    然後,他們再圍上一圈堅固的圍牆,將獰笑著圍攏上來的漫漫長夜,徹底隔絕在城牆的另一側,以防止僅存的那點溫暖,漸漸消散在蒼莽的天地間。


    漫長的文明史中,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在這片大陸上崛起又衰亡。隨著時間的推移,城池的規模越來越大,作用更是越來越重要,生活在其中的人口也越來越多。像是聖城蘭肯或者瓦努納這樣的大國都城,繁華盛景更是堪稱一時之最,就像是一隻龐大的巨獸,日日夜夜咆哮著噴吐著無窮的喧鬧和煙火氣。


    可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城市重新變成了曾經的荒野,甚至比荒野更加可怕。


    人心爾虞我詐,邪惡無處不在,這些城市表麵上看起來越是風光華彩,暗地裏就更加的汙濁叢生。


    即使與一個人麵對而坐,依舊難以看穿對方的內心本質。人海茫茫,街巷喧囂,人們感覺到的,卻是加倍的孤獨。


    特別是,這還是一個短暫逗留的旅人,眼前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達爾尼昂搖了搖頭,低聲歎了一口氣。


    華燈初上,車水馬龍,他隨意邁動著腳步,看起來與身周那些行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這裏是安藍大公府前的一條街道,來往的行人大多都是些衣冠楚楚的所謂"上層人物"。不過達爾尼昂置身其間,倒也絲毫不顯得突兀。


    因為,他同樣也是衣冠楚楚。


    那身純黑色的旅行鬥篷已經被換了下來,現在是一套上好布料縫製的衣衫,加上他挺拔的身材和清俊的臉龐,儼然是一個氣質出眾的貴族子弟。甚至,還有些路過的姑娘對他拋來青睞的眼波,顯然並不介意做一些更加深入的感情交流。


    不過,達爾尼昂卻著實令她們失望了。這位英俊男子的目光,一直掃視著街道對過大公府的圍牆和花木,以及巡邏和布防的護衛士兵們,對於姑娘們的挑逗,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整個白天的時間裏,他都在瀏覽搜集到的目標有關的情報。而等到夜色彌漫而起的時候,也就是他實地勘察的時刻了。畢竟,隻有到了這個時辰,街道上的人流才會緊密起來,有了行人和夜色的掩護,自己的觀察才不會引起護衛們的注意。


    達爾尼昂收回目光,向著旁邊的一條岔道走去。綜合自己實地觀察到的信息,和聯絡人搜集的情報,安藍大公府的防衛體係實在算不上緊密,甚至與托爾姆聯邦的一些大商人相比都略有不如。不過,這種外在的護衛,其實隻對最初的潛伏有一定影響,想要順利完成這一次的委托,還需要考慮更多的因素。


    以達爾尼昂多年的職業經驗來說,目標是否有戒備心,其實才是最具決定性的因素。目標人物一旦有了防備的意識,接觸陌生人或者威脅人物的時候就會更加謹慎,安排的貼身護衛力量也會更加周密,而這些對於必須接近目標才能完成委托的殺手來說,才是最大的阻礙。


    而眼下他的目標,奧妮莎,顯然就是一個非常難以接近的對象。


    綠河穀的局勢日益緊張,雙方的軍隊不斷向著安芬城匯集,而大公府的內在防衛,也已經完全由"炎魔騎士団"的戰士們接管。可是貴族集團聯合起來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奧妮莎的劣勢幾乎已經不可逆轉,現在有無數的威脅因素,就隱藏在她的一旁虎視眈眈。在這種情況下,奧妮莎的行為也愈加謹慎,甚至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邁出過大公府一步。除了她的忠誠屬下之外,也隻有一定品階以上的文武官員,才能在偶爾的朝會上看到她的身影。


    說起來,達爾尼昂並不是一個傾向於潛入目標老巢,然後開展刺殺行動的殺手。相比之下,這種行為的危險係數更高,成功率更低,而且潛入刺殺和得手後的撤離都更加困難。所以,一般來說,這是殺手們在無奈之下才會選擇的最終手段。


    可現在看來,他這次卻不得不這麽做了。


    達爾尼昂邊思索著,邊往前走去。與剛才的主幹街道相比,他現在所處的岔道要安靜一些,不過偶爾也有密會的情侶,或者神情匆匆的行人路過。


    安藍大公府坐北朝南,前半部分是大公的辦公場所,後麵的花園和庭院,則是她日常的生活區。在達爾尼昂的記憶中,除了富麗堂皇的正門之外,大公府的前半部分還有兩個側門,而現在他正要前往的位置,正是其中西向的那一座。


    在他獲得的地形圖裏,奧妮莎的書房位置,更加靠近西門,而且這位女大公的主要活動區域,也同樣集中在這一側。


    神色坦然的看了一眼大公府門口肅立的守衛一眼,達爾尼昂轉過身,步履悠閑的向著對麵的大宅走去。


    ******


    典型的貴族宅邸,門前石柱古樸,懸掛著的兩盞風燈,正散射著昏黃的光。


    茂密的攀爬植物,緊緊纏繞在造型優美的鑄鐵欄杆上,隨著達爾尼昂的接近,低沉的詢問聲也隨之響起。


    "哪位?"


    達爾尼昂上前幾步,並沒有說話,隻是隨手做了個詭異的手勢。


    門房凝視了他一眼,點點頭,沉重的弧頂鐵門被緩緩推開了一道縫隙。


    達爾尼昂閃身進入,一個麵色陰沉的老者,正躬身等候在那裏。


    鐵門再次閉攏。


    老者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伸手,引導著他向不遠處的三層石房走去。


    碎石鋪砌的路麵上,滋生著一片片滑膩的青苔,遠處昏暗的燈光隱隱傳來,小徑上陰沉黯淡。


    老者手中沒有任何照明的工具,不過他好像對於這裏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行走間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身後的達爾尼昂,似乎也沒有絲毫的介意,他微微眯著眼睛,瞳孔彎成了細細的一條縫隙,輕鬆自如的躲避著路麵上的水窪和凹坑。


    這是公國內某位侯爵大人的別宅,不過由於距離大公府的位置太近,他平時也很少到這裏來。畢竟,沒有任何一位臣下,願意天天在君主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久而久之,這處住宅也就逐漸荒廢了下來,隻留下幾個老仆看守。


    大廳內,僅僅燃燒著幾枝細細的蠟燭,他們穿過古舊的家具和蒙塵的壁爐,踏上了咯吱作響的木質樓梯。


    直到三樓的一個房間,老者才停下了腳步,推開房門道,"先生,請進來吧。"


    達爾尼昂點點頭,邁步進來,眯眼掃視著這個寬敞的房間。


    老者走到造型古樸的蔓枝桌旁,摸索著點燃了銀質的燭台。房間事先已經打掃幹淨了,但是還能嗅到一絲陳舊的塵腐氣息,老者拉開窗簾,低聲介紹道,"先生,這是家主為你準備的房間。"


    "好。"達爾尼昂向窗外瞥了一眼,這個位置和角度,能夠隱隱看到大公府這個角落的一些情況。


    "這是家主派人送來的東西,也是先生要求的,"老者指了指牆角的幾個包裹,然後躬身詢問道,"先生需要清點一下嗎?"


    "不用。"達爾尼昂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重新把厚厚的綢緞窗簾拉上。


    "那我先告退了,"老者退出門口,低聲道,"如果先生有什麽需求,隨時可以搖鈴召喚我。"


    "哦,好。"達爾尼昂點點頭,隨口回答了一聲,然後,就聽到老者輕手輕腳的關門離去。


    房間內重新陷入了寂靜之中。


    達爾尼昂呆立了片刻,不由自主的歎了一口氣。


    那種熟悉的孤獨感,再次浮上了心頭,怎麽也揮之不去。


    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自己就像現在這樣,出現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中。他不關心這個房間的主人是誰,對於房間的環境也沒什麽要求,他隻是孤獨的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刻,去終結掉某個人的生命。


    他一屁股坐在桌旁,凝視著那團躍動不定的燭火。過了一小會,實在是百無聊賴,他伸出左手,凝結出了一絲極細的冰刺,小心的伸過去挑撥。


    自從練習了阿萊格裏教授的冥想法後,他的儲備魔力又開始了緩慢的增長,達爾尼昂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為之苦惱不已的瓶頸正在鬆動。與此同時,他對於"冰蘭之刃"的釋放和控製也更加自如,就像是現在,冰刃縮成了細細的冰針,其中的寒意卻凜冽如初。


    隻是稍一接觸,燭火就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然後徹底熄滅。


    一縷嫋嫋的青煙,從銀質的燭台上升騰而起。


    黑暗,伴隨著難言的寂靜,再次籠罩了整個房間。


    達爾尼昂微微一愣,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散去手中的冰刺,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窗簾的縫隙,俯視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大公府。


    分外鮮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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