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狼原。


    距沃夫城西門三裏處,"金槿花"騎士團的臨時營地所在,大獲全勝的驃騎們陸續歸隊。


    不遠處嶙峋的城頭上,隱隱可以看到那麵"火紋槿"大旗,正在暮色長風中獵獵飛揚。


    王帳中已經點燃了兩根粗若兒臂的牛油大燭,熊熊的火光竄起幾尺餘高,不過這樣的燭光雖然明亮,卻並不穩定,整個營帳中的一切,都在顫抖的光影中扭曲著。


    納奇尼甩開門簾,大步邁進來,目光立即凝聚在了背身站立的老將軍身上,停頓片刻,方才正容道,


    "波維納將軍,好久不見。"


    波維納蹣跚的轉過身來,鬢發斑白,麵容枯瘦,根本沒有一名沙場宿將的威儀,反而像是一個奔狼原上常見的老牧民。他睜開渾濁的雙眼,似乎被納奇尼滿頭閃耀的金發晃了一下,定了定神,方才悶聲回道,"二殿下,久違了。"


    許久沒有聽聞"二殿下"這個熟悉的稱呼,納奇尼臉上神情微動,許久才略帶點惆悵的歎道,"老將軍一向忠公體國,這又是何苦來哉?"


    波維納皺紋密布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卻沒有做出任何應答,直挺挺的杵在帳中,仿佛一尊無知無覺的石像。


    納奇尼心中微惱,目光掠過對方胸前的貴族徽章,怒火更是蓬然上揚,冷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無非是高官厚祿,名利動人心罷了。"


    似乎被這句話所刺痛,波維納猛地抬起頭,眸中光芒一閃即逝,沙啞問道,"二殿下,可知道帝國為何要設置奔狼原戰區嗎?"


    "當然,"納奇尼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東北蒼原上的蠻人部落,屢次侵入帝國境內劫掠,因此先祖才於奔狼原設立戰區,派駐重兵,以護國安民。"


    "護國安民,好一個護國安民,"波維納慨歎幾聲,語調陡然一轉,"我投靠大殿下,正是為了護國安民!"


    "你這是狡辯!"納奇尼勃然大怒,厲聲駁斥道。


    "殿下認為我是在狡辯?"波維納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滔滔不絕,一連串問道,"殿下可知道,奔狼原麵積有多大?治下人口有多少?駐軍數量幾何?本地出產與每年消耗的比例,又是怎麽樣的?"


    "這..."納奇尼此前的活動區域,主要集中在斯諾頓南部一帶,對這些問題知之甚少,此時被問的不由一愣,心中卻又憋火難抑,隻能搖頭哼道,"我又不是你帳下的書記官,如何曉得?"


    "既然殿下不知,"波維納低聲道,"又如何能斷定,我當時做出選擇的原因呢?"


    "嗬,"聞聽此言,納奇尼不怒反笑,諷刺道,"難不成在你看來,叛變也算是報效帝國的方式嗎?"都到了如今,對方還在狡辯,他心裏著惱,語氣也變得冷厲了許多,"父王待你如何,將軍心中有數,臨陣投敵,寧無愧乎?"


    "當時我..."波維納似乎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猶豫良久,隻得垂頭歎道,"敗軍之將,多說無益,請殿下發落吧。"


    這一番折騰,納奇尼的心情變得糟糕至極,侍立一旁的莫德西奇察言觀色,此時忙勸解道,"陛下,不若休息片刻,稍候再議。"


    "也罷,"納奇尼疲倦的擺擺手,命令護衛將波維納押出帳外,等候處置,自己向前幾步,靠坐在獸皮墊上,低聲喟歎道,"波維納將軍變了,昔年他追隨父王征戰四方的時候,忠勇果毅,可沒有如此貪慕榮華富貴。"


    "其實..."莫德西奇恭敬的跪坐在旁,為其斟上一杯美酒,遲疑著說道,"陛下,據屬下推測,老將軍叛變一事,內裏說不定還有什麽隱情。"


    "哦?"納奇尼眉頭微皺,淺飲了一口杯中酒,吩咐道,"你且說來聽聽。"


    "陛下有所不知,"莫德西奇思索了一下措辭,輕聲道,"奔狼原戰區一向貧瘠,當地牧民的產出勉強能夠自給自足...所以近十萬名駐防此地的將士,平日裏一應開銷,包括所有的糧草裝備,都需要帝國調撥,從其他地區運來。"


    "是這樣麽..."經他這麽一提醒,納奇尼似乎隱約抓住了一點關竅,但是具體如何,卻還未完全理順。


    "蒼原上的蠻人部落,每逢青黃不接時,就會南下劫掠,"似乎心有所感,莫德西奇低歎道,"若無糧草軍備供應,波維納老將軍又如何出兵布防,守衛帝國邊境呢?"


    "也對...那個時候,奔狼原戰區的其他幾個方向,都為大哥所控製,就算我們得知這一情況,卻也無法向這裏輸送物資,"到了此時,納奇尼終於也反應過來,順著其話頭補充道,"而如果借道東地群山的話,不僅所消耗人力物力要成倍增加,敵人更不會坐視不理,最後怕是絕大多數輜重,都要落到大哥手裏。"


    "陛下所言極是。"莫德西奇貼心的為其溫上酒,點頭讚同道,這本來是他提出的看法,現在他這麽一說,反倒像是納奇尼自己想出來的一般。


    "如此說來,"納奇尼英挺的雙眉重又皺了起來,猶豫不決道,"波維納老將軍的選擇,倒也是有情可原了?"


    "有情可原,"清秀的幕僚長先是出言附和,隨後似乎看出了納奇尼在想些什麽,又堅定的搖頭道,"但是,罪無可赦。"


    "雖然別有隱情,但波維納將軍的叛變,卻是一個既成事實,帝國內外無人不知,"沒等納奇尼再度開口,莫德西奇已經繼續說道,"若是連叛國大罪,都能輕易的加以饒恕,又如何震懾,那些有不臣之心者?此事關乎帝國根基,陛下不得不慎。"


    "我明白你的意思,父王曾經告誡過我,叛國者必用重典,"納奇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撫摸著腰間古舊的劍柄,低聲道,"凡是叛軍,都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並非如此,"沒想到,莫德西奇居然搖了搖頭,指點著幾案上的軍輿圖,解釋道,"去年凜冬,雪災尤甚,開春之後,蠻人必定會南下侵掠,到那時內外夾擊,僅憑我們手中的力量,是不足以抵擋的..."


    "所以呢?"納奇尼凝視著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詢問其意見。


    "帝國律令中規定,首惡既除,從者不究,因此波維納老將軍必須死,不如此做,那上萬名俘虜就不會心安,"莫德裏奇長身而起,拱手請求道,"而且這最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由陛下親自動手,並親自作出承諾..."


    "至於那些俘虜麽,"在空曠的王帳中,他的聲音幽幽回蕩,"我們需要士兵防備蠻人,而他們也可以獲得一個機會,一個用自己的鮮血,洗清身上罪孽的機會。"


    ******


    燭光顫抖,黃金杯中的殘酒,蕩漾著一圈圈明亮的漣漪。


    莫德西奇已經退了出去,少了他,營帳中頓時顯得有些冷清。等到了這個時候,納奇尼才恍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已經離不開這位智計百出的幕僚了。


    不過他剛才所說的一切,固然有些冷酷無情,卻處處都是為帝國著想,沒有任何私心作祟。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納奇尼才如此信任這個年青人。


    當眾處死波維納,收編奔狼原戰區的殘軍,許下承諾籠絡軍心,然後將他們推向九死一生的邊境沙場,任由其在抵抗蠻人入侵的戰爭中消耗殆盡。


    絲絲入扣的謀劃,也是眼下他所能采取的,最完美的策略。


    看來,自己還真是有了一個得力的臂助呢。


    納奇尼暗暗想到,一絲不忍卻橫亙在其內心中,阻止他站起身來,走出營帳,親手斬下波維納老將軍的頭顱。


    納奇尼知道,身為一名王者,一名誌在天下的王者,這種不忍是無濟於事的婦人之仁。可他現在,卻沒辦法完全避免這一點。就像他在不久前,同意了吞並安藍公國的計劃,卻專門叮囑卡特羅曼,暗示其不要傷害自己的老友。


    另一方麵,納奇尼也明白,他心中的這種柔弱已經所剩不多,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逐漸變少。


    他更清楚的知道,終有一天,自己將成為一名當之無愧的鐵血王者,從手中的長劍,到內在的心性,都一樣冷硬如鐵。


    那麽,就從現在開始吧。


    納奇尼猛地仰頭,飲盡杯中殘酒,這酒早已涼了,冷冽的感覺順著喉管筆直灌入,隨即升騰起炙熱的火焰。


    隨手拋下金杯,他起身,掛劍,大踏步走出了營帳。


    無數火把高高舉起,將四野照的明亮如白晝,所有的俘虜都被押解到了附近,等候著王者的最終裁決。


    納奇尼看到,波維納老將軍正被緊緊綁在臨時豎起的木柱上,白發叢生如亂草。莫德裏奇站在一旁,貼心的幕僚給自己準備好了施展的舞台,正向他悄然使著眼色。


    他大聲許諾,赦眾人無罪,被俘的叛軍感激涕零,山呼萬歲。在海嘯般的聲浪裏,他緩步走到波維納身前,緊緊握住了腰間的烏都爾斯?泣血之刃。


    "死在戰神佩劍之下,也不枉我戎馬半生了,"恍惚間,他聽到老將軍含糊的歎道,"二殿下,開春之後,蠻人必將南下,請多加防備。"


    納奇尼沉默著點點頭,長劍出鞘,形製古樸,霜刃上有幾滴鮮豔的血珠緩緩沁出,就像是這人間殺器偽善的哭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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