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自然沒什麽, 康絳雪老實聽從,餘光正好瞧見宮人們也收拾完畢關門離去,沒了旁人, 他也沒了忌諱, 看著平無奇即將扣上他的脈門,開口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平無奇被問了個突然, 動作略略停止:“陛下說什麽?”


    康絳雪眨眨眼睛:“盛靈犀。”


    聽到這個名字,平無奇原來溫柔平和的神情出現了鬆動,他本應該問一句“何出此言”, 可小皇帝目光清亮,莫名逼得他自己都不得不去麵對某些逃避了許久的情緒。


    一個呼吸之間,平無奇一動未動,少頃,他收回要診脈的手,仿佛是為了自我鎮定攥住了拳頭才輕聲道:“奴才是陛下的宮人,盛姑娘是陛下的皇後, 陛下不該有此一問。”


    康絳雪絕沒有輕視和不尊重盛靈犀的意思, 他繃住臉, 正色道:“你一直在朕身邊,你該清楚的。”


    平無奇他自然是清楚的, 立後是權宜之計,盛靈犀終有一天會有自由, 會獲得其他更好的安置,可是即便如此,就算真有那麽一天,也與他無關。


    不該是他。


    是誰都不該是他。


    平無奇不再躲閃,垂下眼眸淡淡道:“盛姑娘出身高門, 熟讀詩書,容貌無雙,又是個再良善不過之人,無論將來落在何處,在奴才心中都是皇後娘娘。”


    康絳雪愣了下,當真沒想到平無奇雖然有心,話裏話外竟全是拒絕之意——他本以為自己看得清楚,兩個人是相互有情的。小皇帝一嘴話都被堵在喉嚨裏,不由追問:“可朕看盛姑娘對你似乎也並非無意……”


    這話像是帶著刺,刺得平無奇猛然間站起來,剛剛還關切著小皇帝的身體,這會兒則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周身俱是難以鎮定:“陛下乏了,都說胡話了,奴才看陛下還是早點休息,奴才給您掩好床帳,別叫風吹著您。”


    放下這話,平無奇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康絳雪認識平無奇這麽久都沒有見過他這副宛如生氣的樣子,不由得住口,眼睜睜看著平無奇到了門口,後者也終於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可雖是醒悟過來,也沒有回頭。


    關門時,平無奇的聲音幽幽傳來:“陛下,奴才是個閹人。”隻這一句,再無聲響。


    門合上,隔絕了主仆二人,這下,康絳雪是真的不知道再說什麽了。


    應是平時的生活麻痹了小皇帝的神經,從來沒有刻意地往那方麵想過,康絳雪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忘卻了太監宦官這一茬。


    小皇帝心裏堵得慌,躺下許久也沒有睡著。


    他自是知曉平無奇的想法,也明白平無奇的抗拒,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還是忍不住想:這樣便好嗎?


    沒有問過盛靈犀的想法便下了決定,兩個人情愛之事,為什麽不去問對方作何想?若是盛靈犀想要一往無前,那平無奇豈不是就錯過一生?


    想著想著,康絳雪似是又冒出了一點別的想法,亂糟糟心慌一陣,思緒終是歸於沉靜。


    休息過後的第二日,再見到平無奇,平平的反應與往常並無區別。


    那場對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所有痕跡都無聲無息地湮滅了,然而平無奇去落霞宮照料盛靈犀身體的事情還是出現了一些變動,他照樣去往落霞宮,卻堅持不再暫住,寧可往返操勞,也不再留宿落霞宮。


    康絳雪看在眼中,沒說什麽。


    平無奇心中有結,不是他能解開的,加上小皇帝回宮手頭的事情不少,兩人對於盛靈犀之事都選擇了暫且不提。


    於康絳雪而言,身邊還有不少事要處理,靜下心來,還是以親政為主。


    朝堂上沒了兩座大佛鎮壓,康絳雪早朝不再裝睡,對於百官的發言都認真聽下來,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盡量當場給個決斷,他自認沒什麽絕世才華,但做個無功無過不出錯的工具人還是可以的。


    不過這個程度顯然還是和以前小皇帝的荒唐胡鬧有了相當大的差別,三兩日間,百官對於小皇帝的表現都普遍給出了新評價。


    ——有點東西。


    這小皇帝還可以嘛。


    康絳雪對這個評價著實有些不敢苟同。


    要他說,真的大可不必。


    真不是他能力超凡,實在是百官平時對他的期待度太低,以至於他答個六十分就達到了八十分的震驚效果,細想還有點汗顏。


    朝堂一些煩瑣事務都在可控之中,因為最近變動頗多,文武百官也沒搞什麽事,總之,康絳雪在意更多的還是臣子們對苻紅浪的反應。


    和他預料的相同,苻紅浪這個新國師走馬上任的第一天,群臣對於這個沒有官服一身紅衣的外戚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排斥,然兩三日後,氣氛便出現了很大的改變。


    顯然在小皇帝嚐試改變百官印象的同時,苻紅浪也快速和太後一黨進行了權力交接,拋棄太後苻紅藥,自己親自上陣,速度比小皇帝來得更快。


    康絳雪看在眼中,全當看不見,隻要苻紅浪沒撞到他眼前和他說話,他都盡量對苻紅浪的存在視而不見,幸而後者也沒有刻意逗弄小皇帝,這幾日看著康絳雪一下朝就像個兔子一樣狂奔而去,苻紅浪不僅沒有不悅,反而樂在其中。


    康絳雪沒心思探究苻紅浪怎麽想的,下朝之後,他就在宮中忙著批年禮:年關將近,再有兩日大定朝就要過年了。


    往常過年,全國必然要大肆慶祝,但如今地震剛過,災民流散,慶祝活動理所當然都取消了,慶祝的銀錢撥出去用以安置災民。


    可惜活動沒了,百官和皇帝之間的一些禮儀還在。宮外的人往宮裏頭送禮,小皇帝也不得不賞賜百官,適當地給官員賞賜些年禮。


    這筆錢是皇家明賬,康絳雪不用舍不得,便從高到低一一安排,就算心裏頭老大不樂意,還是給了養病的楊惑送了雙倍的過年大禮包。


    不管怎麽說,麵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一下的,萬一楊惑傷口感染大過年的時候嗝屁了,也能多買幾張紙不是?


    忙了一晚上,安排完世家大族,康絳雪在名單裏瞧見了鄭嵐玉的名字,心念一閃,大筆一揮,給鄭小噴子加送了不少珍玩珠寶。


    這些東西對於小皇帝而言不算什麽,對於一個小官倒顯得十分貴重,平無奇記錄的時候看在眼裏,特意問道:“這樣會不會有些顯眼?旁人都不多,隻他這麽多,怕是顯得陛下格外中意他。”


    康絳雪本來就中意鄭嵐玉,隻是平時故意遮掩,不過現在這個時機趕在年關,他也不用擔心引起旁人發問。


    小皇帝理直氣壯道:“同樣的賞賜部分是賜給鄭嵐玉的官職的,多出來的部分則是賜給鄭嵐玉那張臉的,難道大家都看不出來嗎,鄭嵐玉長得多好看,要是有其他人也長得這麽好看,朕也不介意多賞賜他一些。”


    平無奇聞言失笑,細細一想,竟然被這符合小皇帝畫風的理由給說服了:“陛下真是有理有據。”


    康絳雪厚顏無恥地點頭收下誇獎,批完年禮又給平無奇和海棠每人都賜了不少東西。


    傻兔子小玉也沒落下,短短的脖子上多了個紅寶石吊墜,小小的身子承受了不該承受的重量。


    海棠聽聞有賞,十分驚喜:“連奴婢也有?”


    康絳雪拿小玉蹭海棠的臉,笑道:“誰沒有你都得有,你可是正陽宮的海棠姑姑,海棠書局的代言人,給你的必須最多。”


    小姑娘很好哄,頓時喜笑顏開:“哇!多謝陛下!”


    平無奇對賞賜一類其實淡然許多,不過許是受了海棠的和年節氣氛的感染,也笑了笑謝恩:“那就多謝陛下。”


    海棠笑過,也沒忘記不在宮中的另一人,緊跟著問:“那盛大人呢?陛下賞賜他些什麽?想來不是珠寶,盛大人可不喜歡這些。”


    康絳雪笑道:“朕不告訴你,你自己猜去吧。”


    海棠十分不服氣:“陛下剛才還說奴婢的最多,奴婢看盛大人的肯定比奴婢和平無奇加起來的都多。”


    康絳雪哈哈大笑,笑夠了,倒也真的惦記起盛靈玉來。


    說來宮裏頭快要過年,宮外頭的百姓當然也要過年。盛靈玉統管賑災,為了盡快安撫百姓,幫他們度過這個災年,每日都忙得頭腳倒懸,片刻都無法脫身。


    康絳雪見不到盛靈玉,隻能從每日收到的郎衛遞上來的報告災情的折子裏得知盛靈玉都忙了些什麽,至於其他,盛靈玉有沒有吃飯有沒有休息,小皇帝都一概不知,就連過年那一天盛靈玉能不能回宮住一晚也仍未確定。


    盛靈玉會回來嗎?


    ……畢竟是過年,回來看一眼也是好的。


    康絳雪收斂笑容,沒再說話,思緒卻沒架住越飄越遠。


    凡是國人,都免不了在這一特定的日子裏升起思念和感慨,康絳雪在惦記著盛靈玉之時,也冷不丁地想起了陸巧。


    陸巧離去也有數月了,那麽一個從小嬌寵的小侯爺孤身一人在永州,事多雜亂,凶險叢生,必然受了不少磋磨。


    康絳雪叫過郎衛發問:“可看了?陸小侯爺這個月也沒有來信?”


    郎衛眼睫微動,但回答沒有絲毫停頓:“回陛下,不曾來信。”


    小皇帝輕頓:“你確定細心找過了?”


    郎衛低聲回道:“陛下的信沒有會丟的道理,應該是真的沒有。”


    “……”


    康絳雪沒有回頭,瞧不見郎衛匆匆消失的反應,胸腔逸出一聲輕歎,心裏頭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以前陸巧人在皇城,時不時就要給他寫信,道歉信日常信閑聊信,言辭親密,看起來幾乎像情書似的。


    可如今山高水長相隔兩地,這人卻一封信都沒有了。


    康絳雪原本以為陸巧雖然對他壓著一口氣,但分別以後總還是感情和惦記占上風,就算心有不平,和小皇帝也不會少了幾句報平安。


    偏偏陸侯爺夫妻都有收到回音,唯他沒有,想來陸巧心裏那口氣終還是難以疏散,現在也反噬在心頭。


    ……也罷。


    康絳雪不再多想,擼擼小玉,看些奏章,按規矩給百官放了五天年假。


    又過一日,正陽宮中掛起紅燈,天色將晚時飄了一場小雪,紅燈和雪地相映,勾出了不少年味。


    康絳雪孤家寡人一個,在年關之下顯得格外寂寥,平無奇海棠小玉都陪著他仍覺得空蕩蕩,幹脆揮去心中異樣,打發了兩位親友,一個人窩在書房的燈下看些閑書。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心裏頭發悶,看著看著,總覺得胸口有些不舒服。


    小皇帝並沒有太在意,不想過了一陣,那種不舒服的感覺逐漸攀升,在胸口斷斷續續,越發清楚地昭示著這股異樣不在體內,而在身體表麵。


    他的胸口……在脹痛?


    小皇帝猛然察覺出一些不對味來,一把拉開衣襟,將皮膚暴露在燈下。燈火輝映,火光立刻照在他一片白嫩嫩的胸口上,照出他胸口某處柔軟微鼓,格外紅豔刺眼。


    一瞬間,康絳雪頭皮都麻了。


    他早說過自己這個皇帝身子是個粉粉嫩嫩不長毛的體質,而今夜不知道怎麽回事,胸口兩處更仿佛被蚊蟲蟄了一般紅腫起來。


    他身上本來就粉紅,現在更是鮮豔欲滴,而那鮮紅之外的其他粉色範圍還比平時更有些擴散,一眼看去,第一感覺就是此處能出個本子,還是個必須放在網盤裏諸君共享的好本子。


    這可真是……臥槽。


    若這風景出現在別人身上,康絳雪肯定看一眼臉都紅了,可長在他身上滋味就不對了。


    心裏頭難以理解不說,物理上也是真的酸酸脹脹,康絳雪覺得尖端被衣料摩擦時格外敏感,而底下又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讓他想往外擠一擠。


    腦中想著,手上自然也就這麽做了。


    因為是真的不舒服,小皇帝顧不上視覺看起來如何奇怪,自己上手碰了碰,隨之而來的是異常鮮明的觸感,康絳雪身體一僵,為了不發出怪聲,趕緊發散思維去追究原因。


    是他吃了什麽東西過敏了,還是他胸口衣料的材質不對?


    怎麽會這樣?


    反正是自己的身體,康絳雪幹脆改碰為揉,改揉為掐,試圖緩解這種奇奇怪怪的胸口膨脹感,然而成效不大,不僅沒有緩解,反而越弄越使得顏色暈染,一塌糊塗。


    小皇帝臉色漲紅,正繃著臉做得認真,忽聽窗戶吱呀一聲,一股冷風隨之吹進來。


    姬臨秀半個身子探進,望著燈下的小皇帝,空白的神情凝固在貌若好女的臉上。


    足足一秒,姬臨秀才出聲道:“……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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