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日,林家百年大典終於如期舉行。


    李似影的話說的到底還是謙虛了,即便如此倉促,受到邀請的世家宗門,仍是歡天喜地前來赴約,幾乎沒有人缺席。


    甚至還有些中小宗門的老祖,在從弟子手中接過玉簡的瞬間,卻也是顧不得再閉關,慌忙整理儀容,呼朋喚友趕往這東海彈丸之地。


    一時間鳳馳山腳下,人頭攢動。


    林家於是隻得暫時放寬禁空令,這才令一些修士得以在空中有了落腳之處。


    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些修士卻是為了落腳處的高低起了爭鬥之心,這大典還未開始,山門外卻已經擺起了擂台。


    當然,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對決基本是點到為止,也沒人真的大打出手,往往是雙方各執一隻紙鳶,以氣相禦,代為比拚,這樣一來,即不傷了和氣,又頗有觀賞性,而每每有人使出精妙絕倫的操作時,都能博得圍觀群眾一片叫好。


    這種特別的比賽,還使得鳳口城內的小作坊迎來了一陣“春天”。


    腦袋禿了瓢的老工匠,一邊摩挲著腦門上那幾根唏噓的雞毛,好奇為何會有人在冬天放風箏,一邊滿麵紅光,將一疊疊的靈寶鈔塞進褲袋。


    城裏城外都充滿了節日般的氣氛。


    雖然城北如今布置有結界,凡人無法窺見仙人的身姿,可百姓卻依然能感覺到鄰裏之間的變化,一條街裏住的,無論是貧是富,皆一改往日裏死氣沉沉的模樣,變得活絡不少。


    氣運之說雖然虛無縹緲,卻也是客觀存在,一人得道都能可雞犬升天,更何況如今聚集了如此多修士,會對人間產生些許的影響,再正常不過。


    而原本的三艘中型靈舟,即便全力運作,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現場又臨時調動了兩艘大型靈舟,這才勉強足夠賓客運輸之用。


    狄桓、章鴻天與白仇三人,此時便在這樣的一艘大型靈舟之上。


    “為何林家不直接打開空中的禁製,這樣不是更加便捷嗎?”


    從甲板上望著下方熱鬧的景象,白仇不禁好奇道。


    章鴻天卻是神秘一笑。


    “這件事,你等下自會理解其中緣由。”


    靈舟逐步上行,穿過厚重的雲層,雲開而日初起,一片絢爛奪目。


    忽而飛來群群白鶴以及鸞鳥,各色飛禽爭奇鬥豔,在雲海之間騰挪婉轉,與世隔絕無憂無慮,眾修士隻聽得耳邊傳來陣陣鳥鳴,便是道心也仿佛堅定了幾分。


    這些自然都是被豢養的靈獸,在圍著靈舟滑翔片刻後,它們便來到靈舟前方,原來是在為一行人指引前路。


    遠處的雲海中,聳立著鳳馳山的主峰,其中仙光繚繞,瑞氣衝霄。


    隻是還未待靈舟靠近,眾人卻是聽見了一聲鶴鳴。


    隨著鳴聲,船前忽地泛起層層漣漪,一轉眼間靈舟已如鮫人入水,消失其中不見蹤影。


    眾修士隻覺神魂一陣恍惚,下一秒,皆是被眼前景色迷住眼睛,久久難以回過神來。


    峰巒疊嶂,萬紫千紅,畫橋流?飛花舞,鳥語花?漸溪明。


    這滿眼風和?麗、春意闌珊的山水,哪裏還像是寒風刺骨的臘月。


    “居然是秘境?!”


    白仇瞧得清晰,那些花草樹木,每一株每一棵,都看起來靈氣逼人,起碼有近百年的道行,便是最尋常的一株野草,恐怕也已有了藥性!


    秘境一般關乎各大家族的根底,輕易不會讓外人進入,不想這林家如此大手筆,竟願意將其拿出來作為祭典主場!


    離得老遠眾人已能看到,就在船行進的前方,峰巒之上,一座恢弘城市拔地而起,其中亭台樓閣、樹木山石,裝點得美輪美奐。


    狄桓瞧著眼前這絕世美景,不自覺地掏出一瓶仙人醉,又取了三盞酒盅,分別為自己與章鴻天及白仇滿上。


    周圍的修士有見著他的動作的,一時興起皆紛紛效仿。


    偌大的靈舟甲板,轉眼間便化作了酒宴現場。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高喊。


    “敬兩位老祖!願林家天長地久,日月同光!”


    有人開頭,便有人跟風效仿。


    “敬天下豪傑,飲盡天上人間酒,萬古悲愁都作無。”


    “那我便敬這世間眾生,願天下有德,我道不孤!”


    “敬我貫清書院,願匡扶正道,還我太平盛世!”


    “唉!你這書生,怎麽光誇自己家啊!”


    “道友莫要再敬了,貧僧可不能破戒。”


    “少裝了,你這禿驢之前躲在船艙裏偷吃雞腿,大家可是瞧得真真切切!”


    “唉!誰踩我的腳!”


    一時間,靈舟之上好不熱鬧。


    便在此時,一位身披紫色綬帶的富態中年,領著兩個披甲護衛,朝著狄桓三人所在的一角走了過來。


    “大老遠我就瞧見你這老小子的身影,怎麽?遇著老友也不來打聲招呼?”


    章鴻天抬眼一瞧來人,頓時哈哈大笑,趕緊起身。


    “哈哈哈!我倒是誰,這不是萬大人嗎?!”


    二人緊緊相擁,互相寒暄幾句之後,章鴻天開始為眾人介紹。


    “這位來頭可是不小,乃當今貢海國的相國——萬傅平,大家快快行禮。”


    “免了免了!如今這船上的哪一個不是權貴顯赫,你少拿我來尋開心!”


    萬傅平為人隨和,倒也不太講究禮數。


    兩個小輩裏,狄桓因為修為淺薄,並沒有引起萬傅平的太多注意,反倒是白仇讓他多看了幾眼。


    “我說這次大典,為何不見白玉郎那小子,原來他是把世侄你派來了。”


    白仇一作揖:“萬伯父取笑了,臨行前家父可並未將此事囑托給我,我能來此還是沾了章伯父的光。”


    “咦?你們兩個見過了?”章鴻天驚訝道。


    萬傅平瞥了他一眼:“也就你這個老雜毛,一轉眼幾十年半點音訊皆無,三兄弟裏就剩我和老白二人,那可不是要多多往來一下?”


    章鴻天老臉有些掛不住,趕忙擺了擺手。


    瞧見老友神色尷尬,萬傅平知他心中有愧,也就不繼續揶揄了,轉而將話題改向別處。


    “這樣的排場,世侄還是第一次瞧見吧?”


    “嗯,沒想到林家的家底竟如此深厚,便是自家的秘境也敢輕易拿來示人。”


    “嗬嗬,這你就錯了,若說這便是林家的底蘊,恐怕還差上不少。”


    萬傅平微微一笑。


    “難道說。他們有兩個秘境不成?!”


    “正是如此,昔年林氏舉族搬遷至此,便是看中此地亦是有這樣一處世外桃源,雖說如此,他們會舍得將它拿出來,也是出乎我的意料,除非……”


    萬傅平眉頭微皺,沒有接著說下去,揮手支開身後的守衛。


    “我與章掌櫃許久未見,有些閑話要談,如今離著靈舟抵達還有些時間,你們先去別處轉轉吧。”


    狄桓與白仇察言觀色,知曉二人準備談些要緊的事,不便繼續叨擾,便也先行告退。


    待周圍沒有他人,萬傅平悄悄布下隔音的禁製,隨即開口說道。


    “你拜托我的事情,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在背後蠱惑人心者,並非來自七島。”


    章鴻天不動聲色,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寒芒。


    “難道真是禍起蕭牆?”


    “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以前,一切都不好說,但眼下最起碼林家的兩位老祖,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如今大典會選擇在秘境中舉行,恐怕也是無奈之舉。”


    “所以你這位相國才親自來此一探虛實,可是聖上派你來的?”


    聽得此話,萬傅平苦笑一聲。


    “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貢海國因遷都一事,聖上與林家兩位老祖鬧了不少矛盾,此行若是能順利見到那兩位,自是最好,若是不然,起碼我也要取得與函穀關的聯絡,與柳太守知會一聲,現如今我雖空有相國的名號,可人生地不熟,就隻能仰仗你這位商盟盟主的恩威咯。”


    “唉,事關重大,說不得可能就需要我親自走一趟了。”


    聽得這話,萬傅平細細打量了對方好一會兒,才皺著眉頭問道。


    “你現在仍是金丹?”


    章鴻天左顧右盼,見避不開萬傅平的目光,猶豫著點了點頭。


    萬傅平歎了口氣。


    章鴻天的天賦,他是知曉的,遠比自己這個相國要強得多。


    可如今他已是半步元嬰,章鴻天反而仍在金丹打轉,難不成這商盟盟主,還會比當朝宰相事務繁重嗎?


    “我與老白確實不知道你這些年在東海有何經曆,現在又是在想些什麽,但作為自小長大的兄弟,你那倔脾氣我們知根知底,你確實失去了很多,但有時候也該回頭看看,我可不想百年後兄弟幾個喝酒,還需要在你的牌位前上一炷香,你不願回白家,可以!不願回七島,也可以!隻希望你的心中有杆秤,凡事掂量的清楚,莫要因為自己一時固執,壞了大事!”


    對於這話,章鴻天想不出一句反駁,隻得用力點了點頭。


    他無論麵對誰都能夠趾高氣揚,唯獨萬傅平不行,若不是對方當年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為自己兩肋插刀,他恐怕連七島的海域都走不出去。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沉悶。


    ——唳!


    便在此時,甲板上傳來一聲鶴鳴,靈舟到站了。


    “萬伯父,你二人的事情可是談妥了?”


    見白仇兩人走了過來,萬傅平臉色瞬間由陰轉晴。


    “真沒啥可談的,該勸他的,想必賢侄都已經和這老小子說過了,你都說不通,更別提我了。”


    “章伯父腹有乾坤,凡事都有自己的見解,他倒是該反過來教我這個小輩才是。”


    “哼,他最好如此。”


    靈舟緩緩放下登船梯,船下已有各位長老在此接應。


    而立於狄桓等人麵前的則是——


    “林長老?”


    狄桓一臉的驚訝,林似影怎麽說也是元嬰強者,在族之中地位肯定不低,若說是來接萬傅平的倒也正常,但是現如今,對方卻是攔在了自己麵前,多少令他有些受寵若驚。


    “狄道友,別來無恙。”


    沒有顧忌其他人,林似影卻是首先與狄桓打了招呼。


    今天的她依舊是那副夜行衣的打扮,臉上仍帶著麵具。


    白仇在看到對方身影的瞬間,腿肚子就有些打轉,悄悄往後退了兩步,當日他一直在地板上躺到第二天清晨,才被大乘軒的人用馬車拖了回去,那一覺睡得可不怎麽安穩。


    見周圍人沒有應答的意思,狄桓隻得硬著頭皮開口。


    “林長老可是來接應我們的?”


    “不,我隻是要來接你而已,章盟主,不知狄道友可否暫時交於我照顧一陣子?”


    “這倒是無妨。”


    章鴻天沒有想太多,以為林似影隻是要與舊人之後敘敘舊而已。


    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萬傅平也終於是注意到了,這位之前有些不起眼的小修士。


    林似影的名頭,他倒是已從章鴻天嘴裏聽說過,可今日一見,卻是又改變了自己之前的印象。


    不為別的,正是由於周圍的長老們,看向林似影的目光中,都隱隱帶著一絲尊敬,單是這點,對方便絕不可能是一個泛泛之輩。


    而如此人物,卻會矚目於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不得不說令人十分好奇。


    “那位少年是?”


    “哦,他名叫狄桓,是白仇最近剛剛結拜的兄弟,別看這小友年紀輕輕修為不深,卻是頗為博學,知曉不少秘辛,其中一部分,甚至我們這些老人都不見得有了解,應該是某個世家出來的。”


    “狄桓?”


    萬傅平麵色古怪。


    “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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