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於謙、石亨二人在西直門外排兵布陣時,文官們正兩兩一組,帶著文吏,手持皇帝手諭,進入京師各營衛和新近調來軍隊的駐地。


    當領頭的指揮、千戶們知道文官們的來意時,這些上過戰場的精壯漢子都有些觸動。


    他們的命並不是賤命,皇帝還記得他們,這些來登記名錄的文官也不像往常一樣用鼻孔看他們。


    自從仁宗之後,武將們的地位就越發不如從前。土木之變,更是讓整個大明軍事係統蒙上了不可洗去的恥辱。


    而今天,這些武將都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感覺。


    他們並不是孤軍奮戰,他們身後也有一群雖然不能上陣殺敵,但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做著貢獻的人。


    當下,這些指揮、千戶們都一邊小心翼翼地將文官們迎進來,一邊對著自己手下的兵罵罵咧咧道:“還不趕緊滾過來,人家官老爺要寫你們的名字哩,到時候可以刻到京城的城牆上。”


    軍士們聞言,自是飛快地站好隊,老實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貫。


    這時,在阜成門以東的成宣坊駐紮的備操軍營中,洪青、張善兩名內閣中書帶著文吏到了此處登記。


    指揮使知道這群人的來意後,高高興興地把他們迎進駐地,叫士卒們都排好隊前來登記。


    看著排好的隊伍,兩名中書默契地走到兩邊,帶著文吏分頭開始登記。


    但當洪青完成了麵前一人的登記後,這人卻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站在了那兒。


    洪青抬頭,溫和地看著這個士兵,問道:“還有什麽事情?”


    這人不好意思道:“官爺,您……能不能幫小人寫封家書,小人這次恐怕回不去了。”


    洪青愣了下,馬上就說道:“沒有問題,但是不能寫太長,畢竟後麵的人都在等著呢。”


    那人馬上回答道:“沒事的,小人知道,就兩三句話。”


    洪青讓文吏鋪了張新紙,又確認了一邊道:“你叫鄭老三,是安慶桐城人?”


    “是的,但自小人入了軍戶之後,就不住在那兒了。小人家現在住在河南都司歸德千戶所。”


    洪青道:“要寫點什麽?”


    鄭老三想了想,猶豫著說道:“就讓我婆娘好好照顧兒子,讓他讀點書,爭取考個功名,不再隸軍籍,再讓家中老娘別再那麽累,兒子可能沒法盡孝膝前了。”


    洪青愣住了,說道:“就這麽多?”


    鄭老三看了看洪青,疑惑道:“對呀,還要寫什麽別的嗎?”


    洪青此問是有原因的。他們平時不管是寫家信,還是和同僚、文友之間的書信,字數都比這要多,一時間寫這麽短的信件有點不適應。


    鄭老三看了看洪青,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咱就是個大老粗,也不知道該寫點啥好,您看這還少了點什麽,幫小人寫寫。”


    洪青連忙說道:“不用了,這就挺好的,沒有少什麽東西。”


    鄭老三看著洪青,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說道:“官爺,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一上戰場,命說沒有就沒有了,哪還有給家帶話的機會?這也就是這次你們來了,要不是我們死在這兒家裏可能都要等好幾個月才能知道,到時候想收屍都收不了了。”


    洪青聞言,歎了口氣道:“希望你們這次能活著回來,你還可以自己照顧著你孩子,親眼看著他考上功名。”


    鄭老三笑了笑,朝著洪青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洪青封好那封信,對著剛排到麵前的人問道:“你也要給家裏寄信嗎?”


    那人感激地看了洪青一眼,點了點頭。


    洪青見狀,轉頭對著一旁的文吏說道:“我們可能要快一點了,盡量在天黑之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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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勝門在北京城的西北位置,朱祁鈺等人從西華門出來後正努力地向那裏趕。


    在距德勝門還有一個坊的距離的時候,朱祁鈺等人碰上了於謙和石亨二人。


    他們也正從西直門朝德勝門走去。


    見到朱祁鈺等人,於謙二人先下馬行禮,繼而於謙開口道:“陛下,臣上午不是告訴您此時宮外不安定嗎?陛下此時出宮,恐怕會給賊人可乘之機啊。”


    朱祁鈺說道:“朕知道,但朕想著此時前線將士在此用命守城,而我卻在宮中安然無虞地待著,朕實在是於心不忍呀。想那宋朝真宗之事,若非是皇帝親征,宋廷恐怕那時就亡了!”


    說到這兒,朱祁鈺又停了一下道:“當時契丹大舉入寇,朝廷也有請聖駕南移之議,幸賴寇準力排眾議,極諫真宗親征,這才敗敵與澶州城下。而今的情勢與當時何其像也?”


    “太祖高皇帝北伐之時曾言''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我大明承宋朝正朔,與大宋曆經相似的劫難,豈不是說現在也需要皇帝上城嗎?於卿應該勸朕出宮才對。”


    於謙被這一番話整無語了,隻能道:“陛下心係將士,為將士記名的事臣已經知道了。陛下既有此心,臣等必將畢其功於一役,打的那也先再也不敢犯邊。”


    石亨這時也說道:“陛下定可放心,末將必盡全功。”


    朱祁鈺聽了這話,也說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


    “這是入閣參預機務的商輅、彭時二修撰,這兩人忠義有為,於卿、石卿二人可多關照關照。”朱祁鈺指著身後的二人,對麵前的二人說道。


    “二修撰臣自然是知道的。”“商、彭二公年輕俊傑,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於謙、石亨二人聞言也回應道。


    朱祁鈺又對商輅、彭時二人交代了一番後,便和王誠一道轉身回宮了。


    於謙二人擺明了就是不想讓自己去德勝門,那自己倒也不必在大戰前非要任性一下。


    這邊,於謙二人見到朱祁鈺掉頭回府後也都鬆了一口氣。


    畢竟瓦剌大軍此時都已經到了盧溝橋,京城附近都已經出現瓦剌探子了,他們實在不敢冒讓朱祁鈺接近城牆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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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宮中的朱祁鈺等了一會就吃上了飯,但他明顯感到晚上的飯不如中午的好吃。


    一旁的王誠敏銳地察覺到了朱祁鈺的表情,問道:“皇爺,可是這飯不甚好吃?”


    朱祁鈺道:“倒也不是,隻是這晚上的飯不如中午的好吃。”


    王誠聞言,說道:“要是皇爺覺得飯不好吃,奴婢明日去光祿寺走一趟,給您找做的好的廚子。”


    朱祁鈺則道:“這不好吧。前線將士守城,朕在後麵找廚子,這要是傳出去,於軍心怕是有大害呀。”


    王誠說道:“無妨,皇爺若是想吃點好的,奴婢親自去找,絕對不會傳出去。到時要是被知覺了,就隻說是宮中正常招人罷了。畢竟土木一役,可是跑回來上千個廚子,這些人不能閑在光祿寺呀。”


    朱祁鈺真是長見識了。


    看來以後行軍在外,一定要跟好廚子,生還率高。


    飯後不久,朱祁鈺便去乾清宮安寢了。


    畢竟明天瓦剌大概率就要到了,朱祁鈺要保持充足的精力。


    一夜無話。


    朱祁鈺第二天醒來時,已快卯時了。


    現在大敵當前,反而沒有時間去進行各種廷議了。


    既然已經將權力全數放給了於謙,人盡其用的道理朱祁鈺還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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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朱祁鎮正在盧溝橋寫信。


    他的任務量可不小。他要寫三封信,分別送給太後、皇帝和朝中群臣。


    寫完信,朱祁鎮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書法,吹幹墨跡,將信件封好遞給旁邊的袁彬。


    “你去替朕跑一趟吧,務必要把信送到。”


    袁彬接過信,領命匆匆而去。


    軍中,一人跑過去向也先報告:“信已經送出去了。”


    也先聞言,說道:“既然已經送出去了,那我們也該向前了。傳令,大軍開拔,一個時辰內到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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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朱祁鈺收到信時,瓦剌距京城已經不遠了。


    朱祁鈺拿著手裏的信件,感慨良多。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與他的便宜哥哥朱祁鎮的第一次交流竟然是通過書信這種方式。


    信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就是通報一下虜情,要求大家固守社稷。


    他給群臣的那封信也是這個內容,因為他替眾臣拆開看了。


    畢竟他是皇帝嘛。


    但給孫太後的那封信他就不知道了,人家是母子,他再是皇帝也不能這樣做。


    這樣做不是明擺著沒把人家放在眼裏嘛。


    他的生母吳賢妃還在宮中,這要是讓孫太後不爽,自己生母肯定會被穿小鞋。


    而且朱祁鈺也不打算看那封信,反正跟他又沒有什麽關係,他何必多此一舉,費力不討好呢?


    朱祁鈺看了信,對王誠說道:“你昨日不是跟我說還有三人正在交接原職,還沒有過來?”


    王誠說道:“是,皇爺有何吩咐?”


    朱祁鈺道:“你跟宮裏管事的人說說,先讓他們三個到此交割,朕有緊要事務委派你們去辦,辦完了回去再交付原職也不遲。”


    王誠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他就帶著其餘三人過來了。


    朱祁鈺通過他們的自我介紹,終於把舒良、張永、王勤三個名字和他們的臉對上了號。


    知道了他們叫什麽後,朱祁鈺便說道:“現在京城形勢不佳,朕有緊要事務讓你們做,做好了自然有賞,要是做不好,那就還回你們原來做事的地方去吧。”


    四人聽了都是一震,連聲道:“請皇爺吩咐。”他們積極的樣子就好像生怕下一秒就被發還原籍一樣。


    朱祁鈺看著他們極力做出的“我能勝任”的表情,強行壓住了壓榨剝削人的負罪感,說道:“朕在宮中,對外間的情況是一無所知。這種關鍵時刻,送給朕的軍報總是不會那麽及時。朕要你們在兵部等衙門旁,遇有加急軍報直接入宮告訴朕,能不能辦到?”


    “能!”眾人齊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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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在彰義門外,也先派出的使者正在城下喊話。


    這使者不是別人,為了讓明廷能夠安心地聽他們說完話,也先專門說服了朱祁鎮,請他把他寶貝的通事嶽謙派出去和官軍說話。


    瓦剌自是派了一人去協助這嶽謙。


    不一會兒,一人跌跌撞撞奔回大帳,說道:“那漢人不講信用,他們不是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嗎?”


    也先等人定睛看去,這正是派去和嶽謙一同而去的自己人納哈。


    此時,這納哈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他剛剛曆經的非人的經曆。


    “那漢人竟然敢殺掉使者,殺得還是他們皇帝的身邊人嶽謙。太師大人,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就再也沒法見到你了!”


    “豈有此理!選我精壯漢子,到那西直門外列陣!”也先聞言大怒。畢竟“兩軍相交,不斬來使”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規製,你明軍突然不這樣玩了,豈不是壞了規矩?


    朱祁鎮這時看到軍中有調動的跡象,問袁彬道:“這是怎麽回事?他們不是派人去城下答話了嗎,怎麽這就開始調兵列陣了?嶽謙呢?他怎麽沒有回來?”


    袁彬在人群中好不容易問出了答案,回來後仍心有餘悸地對朱祁鎮說道:“陛下,彰義門守將直接射殺了嶽謙,還殺退了瓦剌派去的三百人,甚至還生擒了一人。要不是那虜使跑得快,他恐怕也沒命回來了。”


    “這……”朱祁鎮竟是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為官軍的戰鬥力高興,還是該為嶽謙悲傷,甚至是為自己的複位大計即將流產而遺憾。


    朱祁鎮不禁開始遐想,要是土木之時,大軍能有這樣的戰力,他堂堂大明皇帝朱祁鎮又怎麽會被俘虜呢?


    這時,正在西直門指揮的於謙和石亨二人卻無暇顧及上皇心中所想。


    於謙看著外麵正在列陣的瓦剌人,歎了口氣道:“瓦剌軍容嚴整,接下來的仗怕是不好打呀。”


    石亨道:“高禮、毛福壽這一招雖是能提振士氣,但何嚐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呢?如今那也先已是被激怒了,恐怕……”


    “兵無常勢嘛,這何嚐不是一個讓也先露出破綻的時機?武清伯,不能讓下麵的將士寒心呐。”


    正當石亨還想說點什麽時,一名宦官匆匆到了西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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