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要賃房子?”


    “可要找客棧?”


    “先生去哪?訪友還是找人?找得到路嗎?可要人帶路?小人雲都城中大街小巷門兒清!給您帶路,還告知您怎麽記,近的五文錢,最遠最遠也絕不超過十文錢,該遠就遠,該近就近,絕不亂講!”


    “俺也一樣!!”


    和逸都城一樣,雲都城門口也等著許多討生活的人,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一見到道人,雖然沒有全圍上來,卻也來了五六個。


    看得出生意難做,連道人都不放過。


    清貧道人,有幾個肯花這個錢的?


    宋遊朝著他們微笑頷首,態度客氣,沒有說話,便使得好幾個人自覺退去了。


    唯有一個矮瘦的年輕人,臉上有些青腫,緊跟著他,不肯放棄。


    “先生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城中定然不熟,不管去哪,隻要五文錢,不光帶先生過去,還告知先生下次怎麽走,保管一遍能記住!”


    “……”


    宋遊實在無奈,回頭看了眼身後自家童兒那張白白淨淨的臉,轉頭對這人說道:“在下隻是一名清貧道人,兜裏也已經沒有幾個錢了,還要靠著這筆錢走到沼郡再去雲州之南,若無別的進賬,在雲都食宿尚且困難,更別說付給足下了。況且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眼下應該去哪。足下還是請回吧,莫要因為跟隨我們,錯過了本來能守到的別的機會。”


    “先生可有道法本事在身?”


    矮瘦的年輕人看看宋遊,看看三花娘娘,又看看棗紅馬,一幅“我的機會就在你這裏”的神情,依然不肯離去。


    “懂些法術。”


    “可會降妖除魔?”


    “最擅此道。”


    “即是如此,先生想討個食宿還不容易?”


    “哦?”


    宋遊停下了腳步,轉頭笑著看他。


    這年輕人讓他覺得有趣。


    “小人少說也可以為先生支兩個招。”矮瘦的年輕人對他說道,很是自信,自信得像是騙人的。


    “怎麽說呢?”


    “這……”


    “在下是修行之人,隻要足下的辦法切實有用,定不耍賴。”


    宋遊這才繼續邁開腳步。


    “小人相信先生!”


    年輕人聞言也不扭捏,跟著他走:“一招是借宿城中道觀,城中有個道觀,叫做金馬觀,觀中道人雖然頗為勢利,不喜歡人去借宿,但若先生真是有本事的,他反倒會巴結你,屆時必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從這到金馬觀,二裏地,彎彎繞繞,先生不好找得過來。”


    “明白。”


    宋遊點頭微笑:“第二招呢?”


    “這幾年來不安生,城內城外都有妖魔鬼怪作祟,先生如果精於除妖,小人便正好知道城中有一處地方,近些天鬧了妖怪,頗為嚇人,住在附近的大戶懸賞白銀十兩,要請人將之除掉,卻一直沒能除得掉。這妖怪近些天才冒出來的,知道的人也不多。”


    “明白。”


    宋遊還是點頭,不過卻疑惑道:“既然城中有妖魔鬼怪作祟,為何我們走到城門,沒見城門口貼著有相關的懸賞布告呢?”


    “嗬……”


    年輕人搖了搖頭,閉嘴不言,隻等前麵幾名路人走過,人稍微少了些,這才開口:“原先是有懸賞的,不過也少,咱們城中的官老爺,一個比一個懶散迂腐,哪裏願意為了老百姓花錢,縱使是妖魔鬼怪,好多也隻敢對平頭百姓下手,不敢去招惹朱門大戶。就是原先,也得等到妖魔鬼怪嚇到了那些官老爺,才會有布告出來。如今城中有了城隍廟,城隍老爺還算靈驗,那些官老爺哪裏還舍得花這筆錢。”


    “原來如此。”


    看來雲都的州官遠比逸都更腐敗。


    “既然有城隍,城隍老爺也算靈驗,為何還有妖魔作祟呢?”


    “先生太想當然了。城隍廟去年才剛修好,說是城隍老爺也是去年底才剛上任,反正官府是那時候叫我們都去拜,城內城外妖魔眾多,城隍老爺一時半會兒又哪裏管得過來,還不是得挨著挨著的來。”年輕人說道,“不過有了城隍老爺,城中倒確實安生許多,就是這妖怪,雖然嚇到了不少人,卻也沒有輕易傷及人命。”


    “此言有理。”


    宋遊對此倒也知曉——


    城隍體係初建,剛開始人手緊張,應該是先封州城的城隍,雲州比不了逸州,雲都城隍應該是配備兩名武官,道行也略次,加上剛剛上任不久還沒有吃飽香火,效率低些再正常不過了。


    “怎麽樣?先生想好了嗎?”年輕人的聲音又響起,“可要小人帶路?”


    “在下選第二個。”


    “第二個……”


    年輕人瞬間反應過來他選的是什麽,略微睜了睜眼睛,這才說道:“那小人便帶先生前去。隻是小人隻能保證消息都是真的,先生今日前去會不會遇上那妖怪,就看先生運氣了。”


    “若能除了妖怪,還請足下帶我們去大戶府上領賞,帶路錢還是五文。”


    年輕人聞言頓時大喜,並沒有因為道人拿了十兩的賞銀卻隻給他五文而感到不忿,反倒因為隻多走了很小一段路就又多五文進賬而高興。


    “那便多謝先生!”


    “請講一講那妖怪吧。”


    “沒問題!”


    年輕人跟在道人身邊,開口講來,第一句就是:“那妖怪據說是隻老耗子成精!”


    話音落地,道人身後女童神情一凝。


    年輕人自是沒有注意到,繼續邊走邊說。


    “據說那老耗子像貓一樣大,有時候像人一樣站起來走路,每到黃昏侵晨,就徘徊在雞鴨坊的巷子裏,若有人路過,就站起來問路人,自己是像耗子還是像人,還是像神仙……先生是有本事的修道高人,定然知曉這是怎麽回事吧?”


    “在討封呢。”


    “小人也是聽了這件事後,這才聽說,有妖怪得道之後,要化作人形,就要來向人討封,若人說它像神仙,就能成神仙。”年輕人卻是一邊說著一邊瞄向這道人,好像想從道人口中確認真假,“卻是不知真的假的。”


    “請繼續說。”


    “那老耗子也頗為古怪,最開始有人被嚇著,慌忙回答,都說它像神仙,那老耗子就滿意的走了,但是往往過兩天這些人就會做噩夢,夢見那老耗子斥責自己說謊騙他,然後大病一場。後來有人說它像人,那老耗子有時會很生氣,和人爭論,有時會冷哼而去。”年輕人說,“若是人慌不擇言,說它像耗子,它就勃然大怒,會衝上來咬人,但凡被咬,必然生瘡流膿,吃藥也不管用。”


    “有意思……”


    宋遊聽完稍微想了想,便做出了初步評價:“自視甚高,道行頗低,小氣不已。”


    “先生果真高人!”


    “那現在呢……”


    “現在附近人都不敢從那邊過,免得遇到它,若實在遇到了,隻好裝作沒看見,閉口不答。”年輕人說著表情也頗有些古怪,“據說若是人裝得比較像一點的,它就任人走過,若是人裝得不像,或者不經意瞄了它一眼,它就緊跟不舍,甚至生氣,把人衣服都扯爛。”


    “還有這種事?”


    “小人也是聽說。”


    “聽來也挺有趣。”


    “離得遠的人聽著覺得有趣,住在附近的人可嚇得半死。當地還住了個富戶,頗有家產,也嚇得不輕,富戶自己掏錢,請了衙役過來,但是衙役一個比一個懶,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又請了金馬觀的道士來,可那些道士也是沒有本事的,奈何不了那妖怪,妖怪也不怕他們。又請了好幾撥附近的江湖人來,你還沒說,最有用的還是這些江湖人。最開始的江湖人不是那老耗子的對手,沒有把它打死,反倒被咬傷幾個,現在還在富戶的府上養病治瘡,後來來了個厲害的江湖人,那老耗子害怕,又變成一陣煙氣消失,等過兩天再出來,拿當地的路人百姓撒氣。”


    年輕人講得聚精會神,唾沫橫飛,同時不斷打量這道人的神情,也打量道人身後的小女童。


    卻見道人神情依舊,一點不變,語氣也很平靜,與他對話,仿佛聊的隻是尋常人家的瑣事。


    而那女童則是一臉嚴肅,跟在道人後頭,每逢他回頭看去那女童都正仰著頭一眨不眨的將自己盯著,臉蛋白淨,似乎對這些事很感興趣,同樣也是一絲一毫的懼意也找不出來。


    與此同時,道人也打量著他。


    這名年輕人看來二十出頭,也是常年在外討生活,被雲都的太陽曬得黝黑發亮又發紅,長得比道人矮一個頭,精瘦,臉上有些青腫,身上穿著一件白中泛黃的褂子,像是最原始粗糙的麻布又像是草編成的,感覺頗為涼爽,隻是可能不夠柔軟。


    旁邊街上的人大多如此,皮膚很黑,也有一些人穿著差不多的褂子,在這初秋季節,也熱得滿頭是汗。


    路旁口音複雜,好在大多都與逸州口音有些類似。


    “足下因何確認一定能從我們這裏接到這一單活計呢?”宋遊對他問道。


    “先生一看便是外地人。”矮瘦年輕人說道,“先生在門口出示度牒進城,小人看見了,是個折子,以前有位官人告知小人,那種折子一樣的度牒是專門給有道行的真高人的,小人一直記著。”


    “足下心思真是玲瓏啊。”


    “先生過獎。”


    “可足下臉上的傷又是怎麽回事呢?”


    “唉……”


    年輕人歎了口氣,幾度張口,都欲言又止,終於說道:“如今這年頭,在城門口討生活也不容易,大家都互相爭互相搶,小人會說話,許多官人進出都選了小人帶路,惹了別人妒忌,將小人打了一頓。”


    “可足下還是在城門口討生活,如此一來,不會又被打嗎?”


    “那又能怎樣呢?”年輕人搖了搖頭,“他們也是討口飯吃,讓他們打一頓出了氣,也就得了,小人也裝作不知道是誰打的。”


    “這樣啊……”


    道人點了點頭,神情平靜。


    城門口也是一個小江湖。


    這等魚龍混雜之地,說不準拉幫結派的情況還更嚴重一些。


    “前邊就是雞鴨坊了……”


    年輕人的神情明顯變得提心吊膽起來。


    “一般來說,那隻老耗子就在這附近幾條巷子裏轉悠,現在也快黃昏了,多半要出來了。”


    “足下若是害怕,在外麵即可。”


    “這,這,不必了吧,也有行人在裏麵行走,若是遇見了,小人就裝作看不見它,也裝作和先生不熟就是了。”


    “隨意。”


    道人很自然的往前走去。


    馬兒鈴鐺聲回蕩在巷子裏。


    巷子既長又窄,隻有略微的彎曲,剛好望不到頭。裏頭十分清淨,除了道人一行,隻看得到兩個行人,都低著頭,腳步匆匆。


    兩旁院牆很高,本就夕陽西下,斜著的陽光最多隻能照在一麵牆壁的上半截,泛著金紅色,進不了巷子裏,反倒顯得巷子頗有幾分昏暗。


    沒走出多遠,身邊的行人就將道人一行遠遠甩在了身邊。


    “這旁邊就是我說的那戶大戶的宅邸,懸賞的也就是他們。”矮瘦年輕人壓低聲音說道,“也好教先生知曉,小人並非是騙先生。”


    “嗯……”


    “若是找不到,可以多轉幾圈,要是還找不到,就隻有等明天了。”


    “……”


    這次道人卻沒回應。


    幾乎是年輕人壓低的聲音剛落地不久,前方牆邊便有了一道黑影,差不多有貓那麽大,待在一叢草叢旁邊,麵對著牆縫,背對著行人,隻能看到一個毛絨絨灰撲撲的背影以及一條貼著牆縫的尾巴。


    等到一行人走近,它立馬便轉過了頭來,露出一張耗子的臉。


    年輕人頓時大驚,果然如他先前所說,連忙目不斜視,裝作沒有看見,也不認識道人。


    隻見那大灰耗子從牆邊離開,像人一樣站起來,看看身著火草衣的年輕人,又看看道人,再看看道人身邊的女童,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但還是邁著兩隻腳往路中間走了兩步,擋住了一行人。


    也許是這幾天以來,路人大多都對它視而不見,幾番考慮,它選擇了道人身後的女童,盯著目不轉睛。


    道人停下了腳步。


    馬兒與女童便也停了下來。


    唯有年輕人目不斜視,裝作看不見那隻耗子,心中緊張,麵色卻輕鬆,甚至還撓了撓頭,從巷子旁邊徑直走過。


    此時心中害怕極了。


    汗已經打濕了火草衣。


    隻聽身後傳來一道略有些尖細滲人的聲音:“小娃娃,伱看我像耗子還是像人,還是像神仙?”


    “嘶……”


    真是和傳聞中一模一樣。


    年輕人頭皮一陣發麻。


    隨後又是一道輕輕細細的女童聲音:


    “看不清楚,你離近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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