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碩剛一醒來,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就鑽進了他的腦袋,新舊兩種記憶如兩條奔湧的河流,此時正在強行的匯融交織,樊碩一時竟產生了巨大的暈眩感,他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在旋轉,他死死抓住床沿,他能感受到,自己隻要稍一鬆手,一定會一頭紮到地上去。


    這種難受的暈眩感持續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樊碩這才覺得腦袋稍稍恢複了清醒,兩條河流好像各自妥協,終於匯流到了一起,


    樊碩大口著喘著粗氣,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他想站起來,但剛一用力,他就止不住後仰的躺在了床上,昏了過去。


    樊碩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他夢到在一個雪夜裏,還是嬰兒自己躺在在一個竹筐裏,身上蓋著破爛的被子,一個純金的長生鎖放在自己身邊,自己在大聲哭泣,而天上正飄著雪花。


    夢到在自己將要凍死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救了自己,記憶裏他很少笑,總是板著個臉,自己小時候經常被他訓斥,但他卻從不動手打自己


    夢裏很單調,其他人的臉是模糊的,其他地方也是混沌的,隻有李群和無生外門,在夢裏格外清晰。


    自己從垂髫到弱冠,記憶中的李群從青年到老年。曾裏的人生在樊碩的腦海中如電影般走過。


    夢的結尾,是一個黃昏,曾裏坐在床上,手拿著長命鎖,靜靜的看著,忽然,曾裏發現,鎖上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道細小的裂紋,他想要去點燃燈台,仔細地觀察一下。


    他將長命鎖放在床上,剛一起身,衣袍不小心碰到了長命鎖,長命鎖竟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純金的長命鎖居然應聲而碎。


    曾裏聽見碎聲,先是一驚,一股難掩的悲傷湧上心頭,這是長命鎖可是從他出生以來便帶在身上的,但當他想要低頭查看時卻發現,那長命鎖中竟然有一塊黑玉,看見黑玉,曾裏的腦子裏產生了巨大的疑惑。


    那黑玉是環形的,漆黑如墨,但其中好像有水流動一般,不時有光輝在玉身上跳躍,曾裏蹲下身,好奇地用右手拿起黑玉,下意識的攥了一下,忽然,一股強大的能量從中湧出,它迅速鑽入了曾裏的身體,強大的能量好像要把他的身體撐炸一般,巨大的疼痛感頃刻襲來。


    曾裏卻沒遇見那道說不清顏色的光,在疼痛中,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漸漸消散,漸漸逝去。


    樊碩審視著腦海中的記憶,陰白了曾裏的死因,一份不真實感迅速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著些許痛苦,是的,是痛苦。


    樊碩沒有劫後餘生的欣喜,沒有奪舍穿越的驚訝,他隻感受到了一種猶如實質的痛苦,在藍星他是孤兒,並且幾乎沒有朋友,樊碩的一生甚至可以用孤獨來形容,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坦然的離開那個世界,他下意識的打量著這個在曾裏記憶裏被稱之為“蒙”的世界,桌子,床,窗戶,牆,這些事物是那麽的陌生,當然,哪怕這裏有電腦,有手機,有一切藍星上擁有的事物,樊碩依然會覺得陌生,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裏,自己隻是一個外來者。


    作為一名曆史老師,樊碩不自覺的想到了,這個世界不會有人可以和自己聊相同的曆史。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要死去,藍星上的孤獨實質隻是安靜者自我的營造,而在這裏,自己是真正的孤獨,一種與周圍人沒有任何聯係,真正的孤獨。


    但最終,樊碩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對於自己的穿越,他的腦海裏設想著兩種可能,一種是看似最科學的時空錯亂,一種是有某種神秘力量在操縱著這一切。


    他的孤僻給了他一種獨特的冷靜,無論麵對什麽事情,樊碩都會先進行冷靜分析。


    結合那道溫暖的光來看,很陰顯第二種可能更合理,畢竟拿光芒不僅讓自己穿越了,還在黑玉能量湧入自己身體的時候保護了自己,很陰顯這是一種有意識的行為,是有什麽東西在操控著這光束,亦或者說,這光束可能本身就是一種神秘的存在。


    那麽既然是被安排至此,就必定有其用意,他不信這隻是某些神秘力量對自己的憐憫,在自己臨死時救了自己,那麽他就沒必要把自己送到蒙世。


    也就是說自己背負著什麽特殊的使命,而也許使命完成,自己就能回到藍星,回到華夏。


    想到這些,曾裏的心情慢慢地有些平複了下來。


    “為什麽,偏偏是我啊。”回想著前天夜裏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推測,曾裏心裏冒出了這句話,直到現在,他還覺得這一切是那麽的荒唐,一切好像一場夢,曾裏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此時可能正躺在醫院的床上,不定什麽時候,這夢就會醒來,自己睜開眼,會看見身邊的醫生護士。


    但,一切好像是那麽的真實,一種令人心驚的真實。


    曾裏開始考慮自己如今的處境,原主基本不與外人往來,唯一親近的人隻有李群一個,這讓曾裏感受到安全感的同時,也產生了巨大的壓力。


    因為李群太熟悉曾裏了,稍有不慎,可能自己的身份就會暴露,特別是想到昨晚李群問的那句話,曾裏竟有些汗毛倒豎的感覺。


    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李群也不可能想到原主被奪舍,就算自己表現的有異常,李群也最多會認為自己最近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情而已,自己暫時應該是絕對安全的。


    一想至此,曾裏暗暗地鬆了口氣。


    考慮完自身安危,曾裏又想到了回家的事情,“使命會是什麽呢……”曾裏在心中暗暗的想著,忽然,敲門聲傳了進來。


    “中平。”李群那略微沙啞的嗓音從門外響起,曾裏沒來由的心驚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來啦。”


    當曾裏打開門後,隻見李群身穿一件素色葛衣,在門前站的挺直。


    李群年紀還不到四十,但鬢角已經有許多白發了,頭發也較為稀疏,嘴角上有兩撇胡子,麵色微黑,無論何時,都板著一張臉,好像從不會笑一樣。


    其實曾裏比李群還要稍微高一點,但李群卻天然給人一種威懾力,不是恐懼,更像是一種正氣,使得曾裏的目光下意識的會看向地麵。


    “陪我去酒肆。”李群的語氣並非詢問,而更像是一種通知。


    曾裏也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剛想出門,忽低頭看見自己正身穿著全黑的無生服,甚至腰上還佩戴著把青銅短匕呢,曾裏抬頭看了李群一眼,眼神包含著詢問。


    “換完跟上我。”說完,李群掉過頭去,直接向院門走去。


    曾裏也換上了一身葛衣,慢跑著追了出去,沒幾步,便追上了李群。


    兩個人走在邯陵城中,李群的目光總會不自覺的看向路上的行人,而曾裏卻悄悄地打量起邯陵的建築來,邯陵城為惠國先王所建,成回字布局,分內外兩城,而無生外門所在地已經臨近城牆,屬於最外部,周圍的建築相對簡陋,大多都是土牆草棚,木質建築較少,路也大都是土路。


    李群所說的酒肆曾裏是知道的,李群沒有別的喜好,就是十分好酒,腰間的酒葫蘆沒兩天就要打滿一次,所以經常會去城北的一個小酒肆打酒。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二人感到了酒肆,酒肆乍一看跟普通民房沒什麽區別,隻是門外多了個草棚,但從中傳來的陣陣酒香卻不斷證實著它的身份。


    李群未在門前的草棚裏落座,而是直直的走入了房內,曾裏自然也跟了上去。


    屋子裏很幹淨,有兩套桌凳,但此時卻無人落座,然後便是幾個大缸,一股股酒香就往曾裏鼻子裏鑽,曾裏在藍星並不喝酒,但他卻愛聞酒的味道,那烈氣中夾雜著柔和的氣味,總能讓曾裏感到一陣放鬆。


    “可有荊酒。”見屋內空無一人,李群直接開口詢問,荊國是惠國的鄰國,荊地偏寒,盛產烈酒,但在惠國卻很少有人喜歡。


    “李群吧?”一聽詢問,裏屋傳出了一個婦人的聲音,本是來了客人,但她口氣中竟還有些不耐煩。


    “嗯。”李群輕應一聲,兩眼不自覺的向地下看去。


    “沒有!喂狗了!”隻見一三十左右歲的婦人自裏屋出來,邊說還邊罵道。


    “好你個李眾羊!說說,你欠我多少銀子了,今天還來賒酒?小心我…….”那婦人還欲接著罵下去,忽然看見李群身邊站著曾裏,立刻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婦人穿著一件暗紅色的禪衣,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但卻麵容白嫩,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這人曾裏是認識的,她是這裏的老板,十四歲的時候嫁到了城北徐家,但卻始終沒有子嗣,她和夫君一起經營著這家館子,過了十年左右,她夫君因病去世,她自然也就成了寡婦,本名叫什麽沒人清楚,大家都叫她徐二姑


    “二姑。”見徐二姑看著自己,曾裏也輕聲的打了個招呼。


    “誒,中平也來了啊,吃過旦食了沒啊。”本來徐二姑是帶著一臉怒氣走出來的,但此時一看見曾裏卻立馬換上了笑臉,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氣焰。


    “沒……”曾裏怯怯的回到,一時間竟有點接受不了徐二姑的態度轉變。


    “我帶他來就是來吃飯的。”李群這時接話道,徐二姑立馬又是一個怨恨的眼神撇了過去。


    “都什麽時辰了?才想起來帶孩子吃放?你這叔父怎麽當的?”徐二姑的語氣拔高了一度,伸出手指著李群的鼻子就訓斥道。


    曾裏平時都稱李群為叔父。


    “是我貪睡了,不關叔父的事。”見李群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曾裏趕快來解圍,臉上也掛上了一個苦笑。


    “哦哦,那你想吃什麽跟二姑說,二姑給你做。”一聽曾裏的話,徐二姑又換上了一個笑臉,轉頭親昵的跟曾裏說。


    “做點豆飯,做些葵菜,再來半斤炙羊肉。”曾裏自然不會點菜,還是李群率先開口了。


    “你還好意思點菜?這才什麽時辰啊?不知道讓中平多睡一會?就你著急吃飯是吧!”


    李群餘光瞥向曾裏,曾裏猜測。此時的叔父,心中可能升起了一種叫做委屈的情感吧。


    “再說了,點這麽多,你吃的了嗎!還吃炙羊肉!那東西費時費力的,大清早的你就想讓我忙活是吧!”徐二姑衝著李群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罵聲,縱使是終年死人臉的李群此刻也表現出幾分尷尬。


    “中平啊,這些夠嗎?還想吃別的東西不。二姑給你去做。”罵完李群徐二姑轉頭,又是一臉如花開一般的笑容,語氣溫柔的衝著曾裏說到。


    “不……不用了,辛苦二姑了。”曾裏怯怯的會到。


    “嗨,沒事!這些都是小活兒,你先坐會兒,二姑去給你做飯啊。”說完徐二姑衝曾裏一笑,便向廚房走去,期間還不忘回頭瞪了一眼李群。


    曾裏一陣無語,腦海裏想著這樣一個問題:


    “今天回去我不會被叔父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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