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車隊在茫茫雪地裏緩緩前行,而攜著寒意的冬風不斷吹刮著車隊間立著的鏢旗。


    深黑的鏢旗獵獵作響,在杳無人煙的野地裏清晰地落進驅趕著老馬的人耳中,也同樣吸引了坐在他身邊那小姑娘索然無趣的目光。


    小姑娘披著厚重的毛毯,先抬頭用她的大眼睛看了看前方騾車上傳來的聲源處,便又看向騾車旁持著長劍走在雪地裏的六位師兄們。


    她很好奇,為什麽已沒有鏢物的鏢車還要這般謹慎小心?但她一直忍著沒有問,生怕身旁的父親嫌她聒噪,以後再也不肯帶她出來走鏢。


    而此時,灰蒙蒙的天色裏仍舊盤旋著小雪,在半空飛舞片刻後再落至她的毛毯上。她伸手抓了一些,涼絲絲的,放進嘴裏像冰糖一樣融化。


    楊西吧唧吧唧嘴,便又將目光投向遠方。


    師兄們領著騾車走在最前,隨著他走著的三頭騾子頂著風雪,而騾車上是一隻極大的木箱,而木箱裏的鏢物卻早已按時送達遠在北邊的蘇州。


    楊西偷偷瞧見過鏢物,是一些曬幹了的紫雲花,被捆成一大串硬是塞滿了整個鏢箱。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送江州遍處都是的紫雲花到蘇州去呢?


    當然,楊西不敢問。


    “偷看鏢物一定會被父親責罵的。”她暗自想道。


    “西兒,快進馬車裏烤烤暖爐,免得凍著。”此時,雙手牽著馬繩的楊安對女兒叮囑道。


    楊西搖搖頭說:“我不冷嘛。”說完便斜著眼看著老馬粗壯的後腿,看著那快要落進雪地裏的馬尾。隻看了一會兒,她便忽然有些想念秋千兒了。


    秋千兒是一位亭亭玉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不僅楊西這麽覺得,江城大多數的人也都這麽覺得。可她們私下玩鬧時,秋千兒可不顧她自個兒是個什麽大家閨秀,似男兒般挽著衣袖便要與楊西當下便要分出個勝負來。


    楊西總是氣不過,分明身形比她嬌弱許多的秋千兒總能接住她丟出的手鞠球。


    可秋千兒有一個極大的弱點,她的發髻總會七繞八繞成一根細小的辮子在後腦像馬尾那般晃蕩。


    楊西與她玩鬧不過時,便會乘機抓住她的小辮子讓她求饒,秋千兒就會服軟,待楊西鬆了手後秋千兒便會大喊:“你耍賴皮!你是賴皮狗!”


    飛雪緩緩落在楊西的肩上,她想著想著不免癡癡的笑。


    “十多日了呢,秋千兒這時候正在做些什麽呢?莫不是還常常看著那一幅畫吧……”楊西自言自語著,恍惚間眼前又成了一片銀白,她耷拉著腦袋側過身向父親問道:“爹爹,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


    楊安冷峻的臉上迅速浮現出一抹笑意,他回道:“穿過了前邊那條山邊的小路,便是江州地界了。”


    “昂。”


    楊西輕輕應了一聲。


    “走鏢很累吧?”


    “是呀!父親和師兄們也都很辛苦。”


    “你要多讀書,以後嫁個好人家。”


    “……”


    楊西想了想說:“女孩子很少讀書。”


    “你娘也是知書達禮的。”


    “那娘親為什麽看得上爹爹?”


    “……”


    二人沉默,良久,楊西才又說道:“我不想嫁人。”


    “嫁人會早死。”


    “我不想死。”


    楊西自顧自的細聲細語道:“我想走鏢,當一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俠!”


    楊安像是沒有聽到,隻緊緊攥著馬繩,生怕前邊的老馬脫韁而出。


    雪依舊落著,卻在眾人恍若之間,一道輕柔的琵琶聲不知從何處而來。


    像是潺潺流水般在山邊的懸崖之間蕩漾。


    前方的騾車已停下,楊安也戒備地勒住了老馬。雪地上的六人拔出了長劍來,而楊安卻仍舊緊緊攥著馬繩。


    楊安環顧著四周,在四周的雪野裏緩緩冒出一個接著一個的黑點來。


    “是馬匪。”楊安當即判斷道,並讓楊西入了車內。而楊西放心不下父親,在車簾側露出頭來害怕的看著父親,她輕聲喊道:“爹爹……”


    “你不要出來!”


    楊安大聲斥道。


    他的麵前已然是密密麻麻的群馬,揮舞著大刀的閃光。


    在茫茫的雪地裏,飄飛的雪花裏。


    堵著車隊的前路,堵著車隊的後路。


    刀與劍的碰撞聲激烈爆發。


    隨著騾子的齁叫,老馬的驚鳴,楊安拔出腰側的雪刀來。他一手抓著馬繩,一手揮刀斬向後邊意圖染指馬車的馬匪。


    紅血染了白雪,烈刀紮入白骨。


    紛飛的雪洋洋灑灑的下著,好像凜冽的寒風都已是刺骨的刀鋒。


    楊安想讓跟了他有些年歲的老馬奔騰,卻無奈那雖粗壯的馬腿卻比不過砍刀的下落。


    老馬的前腿盡斷,趴在紅血裏哀鳴。


    楊西從馬車裏滾落而出,重重地摔在父親的後背上。


    暖爐裏的灰炭飛散而出,頓時火花四濺在馬車各處,後經由落雪覆蓋,在滋滋聲中熄滅或“苟延殘喘”。


    楊西害怕極了,卻突然有隻用勁的大手將她抓離馬車。


    她抓著馬車的木板,借力用腳奮力地向後踹,才將那人的大手踹開。可卻在身邊閃現一柄大刀將馬車木板砍出一道裂縫來。


    楊西慌忙跳下馬車,雙腳直直陷入雪地裏。


    “西兒!回來!”楊安大聲喊道,雙手卻依舊揮刀猛然斬下一匹來犯棕馬的馬首來。他的身側又圍上了數馬,馬上的大漢不斷朝他揮舞著大刀。


    雪地裏,楊西染著黑灰的小臉通紅,她雖然驚慌不已,但仍舊毅勇無比地逃著,身後那騎著棕馬追她的人卻緊追不舍。


    懸崖下,雙腿打顫的楊西背抵著身後的尖石已無路可逃。


    而追著她的馬匪坐在棕馬上十分得意,竟收回了大刀,正想下馬去捉時,便被從天而降的人影砸倒在地,頓時不省人事。


    ……


    又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沿著車輪印在綿軟雪地裏的軌跡緩緩駛來。


    宛若被飛雪浸染透徹的白馬領頭,拽著馬繩的人好像並未瞧見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和濺得到處都是的紅血。


    寒風裏是道不盡的肅殺,夾雜著濃濃的血腥氣味。


    周遭在廝殺聲裏,隱隱約約還能聽見一些琵琶聲,而那新出現的馬車裏卻傳出了一道清麗淡雅的琴音。


    琴音凝集,似乎衝淡了琵琶。


    琵琶輕柔,卻攜著一股淒然。


    在瑟瑟寒風中,像明月光照在了漸熄的燭火上。


    馬車不畏飛雪的前行,而馬匪也發現了這一位不速之客。


    圍攏鏢車的馬匪們分出一大股來,揮著銀亮的大刀,駕著棕馬朝白馬飛馳而來。


    白馬昂首低吟,竟嚇得幾匹棕馬前蹄失力,摔落在雪地裏,使得上邊的人在地間連連打滾,連手中的大刀都嵌進了自身的胸膛,簡直慘不忍睹。


    正在此刻,琵琶聲斷。


    琴音也在風雪中漸息。


    白馬依舊劃過寒風,而馬匪們像是得了什麽號令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些屍首任由雪花覆蓋。


    楊西呼著熱氣,看向那砸暈馬匪救下她的人,那人眉粗,像一抹炊煙,浮在眼痕上。他不像江州男子長得那般清秀,倒多了一些冷峻。


    她試圖抱起那砸暈馬匪的人,用盡氣力的扛著男子沉重的右手,卻也隻拉起半身僅向前挪了挪。她不知生了什麽悶氣,抬起腳便踹向被砸暈倒地馬匪那滿臉胡茬的臉,使得腳底下凝成的碎冰都落在了馬匪的臉間,並劃出紅線,滲出些鮮血來。


    麵色發白的馬匪並未醒來,他的頭已經扭曲彎折在肩上,顯然是被那從懸崖上掉落而下的人砸沒生機,了無生氣了。


    遠處,斜翻在雪地裏的馬車旁,楊安略顯疲憊的目光遠遠看著馬匪消失在茫茫雪霧之中。他一身裘皮大衣被刀割破幾處,但楊安並未受傷。他提刀大步走到楊西身邊,並伸出手探查那白衣男子的鼻息,鼻息尚在,人還活著。他接過楊西背著的手,將白衣男子扛在肩上。


    六位提著長劍的男兒也往這邊趕來。


    “可有受傷?”楊安光朝他們問道。


    眾人搖了搖頭。


    有一人對楊安說道:“三頭騾子死了兩頭。”


    楊安點點頭,他回身看向那倒在雪地間斷了兩條前腿的老馬才說道:“無礙。”


    後方馳來的白馬車緩緩駛過。


    楊安丟下大刀卻扛著白衣男子攔下了馬車。


    白馬車停在雪間。


    “何事?”拽著馬繩的彪形大漢冷冷道,連頭都未抬起一分。


    “我肩後此人從懸崖而落,氣息微弱非常,恐怕危在旦夕,煩請貴人將此人與小女先行送往江州安置,一應費用都由楊某承擔,不知……可否?”


    彪形大漢不置可否,隻是抬頭看了看天際的飛雪。


    “滾開!”


    一聲稚嫩的童音從馬車內傳出。


    馬車一側的六人頓時齊齊拔出劍來,立現雪地裏摻雜紅血的劍峰!他們雖是一介武夫,以走鏢謀生,但從小受楊安教導要以禮待人,眼見的師傅被這般無禮之語所待,哪裏能受得下這股氣!


    彪形大漢猛地斜視那六人,竟從眼底隱隱爆發出一股濃烈的殺氣來。


    “安在烈,殺……”


    馬車裏的童音似乎還未說完,便就此匿聲。


    “在烈叔叔,讓他們進來吧。”


    是一道溫柔無比的女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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