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平安郡、陽春樓正門邊上,總有些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人駐足,或站、或蹲、或躺於台階之上,隻因樓內傳來的靈動曼妙之音,卻又不想舍了身上辛苦積攢的些許碎銀。


    鶯舌百囀的嗓音,歡快悅耳的音律時不時引來樓內一陣陣叫好聲,樓外這些粗壯黝黑的漢子倒也不吝嗇自己的嗓子跟著叫好。


    “喲,這小夥有些意思啊,在這陽春樓竟然還堵上了自己的耳朵。”正當眾人沉迷之時,一個長得圓乎乎的中年漢子笑道。


    眾人順著中年漢子的目光看去,有人狐疑,有人習以為常。


    少年濃眉大眼、皮膚雪白、五官輪廓清晰可見。隻見他手捧茶盤,茶盤內裝有幾杯涼茶。茶水黃中透著綠,光澤豔麗,清澈見底。


    一名魁梧壯實的小夥子見狀,上前諂媚道:“看這色澤,可是上等的龍井啊!”說著就要上手端上一杯品嚐。


    少年單手托盤,另一隻手拍向那個魁梧的小夥子,說道:“兩個銅板一杯,先給錢!”


    魁梧小夥二話不說,立即掏出四個銅板,笑道:“不貴不貴,這可是龍井啊!”


    先前嘲笑少年的胖漢子也湊了上來,心想這陽春樓進不得,還不能讓老子喝一杯陽春樓的龍井了,也不枉我聽那麽多次的牆根兒啊!


    眾人見狀,紛紛上來買茶喝。不知何時,少年手上的托盤又換了一個,裏麵依然是清香四溢的龍井茶。就這樣,龍井茶不知不覺已經賣了二十幾杯,那個魁梧的小夥喝的最多,六杯!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昂貴的龍井茶是裏麵貴客泡過一次水的茶葉衝製而成,不然樓內五兩銀子一杯的龍井茶怎麽到了他們這就是兩個銅板呢。


    天色漸暗,少年出現在城東頭的百貨鋪子,身上背著六七個白布袋子,急衝衝的跑出鋪子向著城中進發。


    在他身後,同樣背著八九個白布袋子的魁梧小夥赫然就是白天搶著買茶的那位。


    兩個人給達官貴族送完這十幾個白布袋子後,又出現在了城西的酒樓門前,不斷招呼路上行人進店落座。


    晚飯時間過後,不知疲憊的兩人再次出現在陽春樓門前,迎來送往,時不時地還攙扶一下喝多的客人。當然,要是遇到出手大方的客官,說不定還能打賞他們幾兩銀子,甚至掏出懷裏僅存的百八十兩銀子也不是沒可能。


    看著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少年漸漸惆悵起來,最近這種惆悵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可這隨即又被旁邊魁梧的小夥的話給打斷。


    “小安安,你今天似乎忘了一件事啊。”


    被稱作小安安的少年一臉懵逼,不知所雲。


    魁梧小夥又提醒了一句:“老頭兒啊!”


    少年名叫趙安平,寧國京畿道平安郡人士,跟他一起的那個魁梧壯實的小夥名叫馮西,倆人從小一起長大,不知白天那幾位喝了上好龍井茶的客官知道這層關係會咋想。


    趙安平聽到“老頭兒”幾個字,腦袋瓜瞬間嗡嗡作響,頭也不回地直奔城西方向跑去。馮西站在原地看著趙安平離去的背影,一個勁兒地傻笑,心想這次小安安又得挨罵了。


    不一會兒,西邊傳來一聲吼:“你個二傻子,你不也沒去嗎,還愣著幹嘛?走啊!”馮西拔腿就跟了上去。


    城西大郎燒餅鋪子內,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香噴噴的吃著燒餅,時不時吸溜一口香辣的豆腐湯,愜意的很。


    老板看著老者,笑著問道:“咋的,老學究,你倆學生又沒來上課啊?”


    被稱作老學究的老人隻是點頭,嘴上卻沒空搭理他。


    “老板,再給我個燒餅,真是香喲!”


    “好嘞,這就來!”


    一縷月光灑在石板路上,借著地上積攢的雨水在牆上投射出波光粼粼的景象,可是路過的兩位少年卻瞧都不瞧一眼,昂頭前衝。


    “老馮,你怎麽現在才說,回去又得被鸝姐罵。”趙安平一邊跑一邊回頭抱怨道。


    馮西委屈巴巴的說:“那也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剛想起來。”


    兩人緊趕慢趕到了大郎燒餅鋪,馮西疑惑道:“來這幹嘛,不去找先生啊?”


    趙安平笑道:“他肯定又在這偷嘴呢!”


    馮西心有靈犀地點點頭,跟著趙安平一起往裏走。


    “喲,老學究,你倆學生還真來了。”老板笑道。


    老者隻是埋頭吃餅,不予理睬。


    趙安平和馮西走到老者隔壁桌坐下,一人要了碗辣豆腐湯,一塊燒餅,也不廢話,直接吃了起來。老板好奇的看著師生三人,還以為他們斷絕了師生關係。


    終於,被老板稱作老學究的老者先吃完了,直起腰版看了看趙安平,又看了看馮西,老氣橫秋的問道:“今天你倆怎麽沒來上課啊?”


    馮西趕緊擦了擦嘴,諂媚答道:“李先生,我倆有事給耽誤了。”


    老學究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又看向趙安平,問道:“安平,你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第六回了吧!”


    趙安平這才停下狼吞虎咽之勢,笑著看向老者說道:“先生,我倆救了個女孩,結果被一群惡霸給攔了去路,所以來的有些遲了。”


    老學究:“你又是一拳打倒三個虯髯大漢對不對?我說你倆能不能找個新鮮的理由,這都是第三次救女孩了,怎麽這平安郡的女孩就可著你倆救啊?”


    馮西剛塞進嘴裏的燒餅一下噴得趙安平滿臉都是。


    老學究名叫李光書,是這一代有名的私塾先生,在外人看來,他最大的特點不是教書育人,而是一些拳腳功夫,但是沒幾個人見過。據說前朝時期,李光書還中過武舉人。可是趙安平不信,他覺得這都是老頭自己為了麵子瞎吹的,反正前朝都不複存在了,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看著滿臉燒餅殘渣的趙安平,李光書沒好氣的說道:“付錢去!”


    趙安平也不敢反駁,生怕這老頭一不高興就跑去找鸝姐告狀。他雖然不是鸝姐親生,但是他心中明白,鸝姐待他比親兒子都親,所以即使不上課,他也不想讓鸝姐知道,隻是怕惹她不高興。


    從老板口中得知先生吃了四個燒餅、兩碗豆腐湯後,趙安平似乎又有點相信坊間對於武舉人的傳聞了。


    一行三人不緊不慢地走在大街上,兩個學生聽著先生的諄諄教誨,不敢言語。


    李先生的院子很大,但卻不像別人家那樣都是菜園,隻有一個拐角種點蔬菜。趙安平也問過,先生隻是說夠吃就行,多了浪費。


    星空繁星點亮,為暗黑的夜增添一絲色彩。天還不是很熱,微風拂過,甚是涼爽。幾人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坐著。對趙安平而言,雖然總是逃課,但是他每次隻要到這,心都會出奇的平靜。


    “先生,他們都說您武功可高了,要不教教我和小安安吧。”馮西率先打破平靜。


    趙安平雖然沒說話,但是馮西的話也是他想說的。兩人就這麽靜靜地看著李光書,等待他的回應。


    李光書卻不正麵回答:“書都讀不好,整天就想這些不靠譜的事,美得你倆。”


    沒等趙安平開口,急脾氣的馮西立馬說道:“先生,我就是想學個一招半式,等哪天真遇上惡霸了,也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趙安平生無可戀,這不變相承認今天逃課的理由是假的嘛!


    李光書笑著看向趙安平,深邃的眼眸中帶著些許看破不說破的意味。


    馮西卻還絲毫沒有察覺那師生倆人眼神的交戰,繼續說道:“先生,您就給個痛快話吧,到底教不教吧。”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倒不如痛快點。


    可是李光書就是不回答他的話,眼神轉向院門口,就這麽呆呆的看著,小院內也重新陷入了寂靜,唯有風聲不斷。


    突然,院門外傳來急促地敲門聲,馮西立馬起身走向院門,嘴中還不停的念叨:“大晚上的,這誰啊?不會是先生的那啥吧?”說著還回頭看了一眼李光書,這一眼可把李光書看懵了。


    隨著院門的緩緩打開,馮西整個人都呆住了。


    趙安平看著怔住不動的馮西,問道:“老馮,誰啊?”


    “你老娘!”回答他的不是馮西,而是一名推門而入的女子。女子約莫三十歲的樣子,看著保養得很好。


    趙安平傻眼了,怕什麽來什麽。


    來人正是陽春樓曾經風光無限的頭牌歌舞伎黃鸝,雖然自稱老娘,但是她比趙安平隻大十來歲,平常也不許趙安平叫她娘,隻能稱呼鸝姐,她說這樣就不會覺得自己老了。


    “鸝姐、鸝姐,你有話好好說啊,君子動口不動手啊!”趙安平被追的滿院子跑。


    黃鸝隨手撿起院門後的木棍,擼起袖子就揮向趙安平,憤怒道:“老娘是女人,不是君子!你小子可以啊,都學會逃課了,要不是李先生的通知我還蒙在鼓裏呢!”


    一旁的李光書滿臉黑線,單手捂住額頭,不去看趙安平和馮西。


    一陣追逐打鬧,滿頭大汗的黃鸝雙手叉腰指著對麵的趙安平說道:“你老實交代,到底去做什麽了?”


    趙安平不肯說,但是看這架勢不說肯定過不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馮西看不過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今天的事情說了個遍。


    不說還好,一說黃鸝更來氣了:“我什麽時候短你吃穿了,要你個小屁孩兒去賺錢!”


    趙安平也不說話,隻是看著眼前的女人,一時間百感交集。


    馮西於心不忍,大聲道:“鸝姐,他是想你早點離開陽春樓才這麽做的。”


    黃鸝扔掉手中的木棍,無需過多言語,直徑走向趙安平,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因為她知道這個臭小子不是嫌棄她,而是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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