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潛這才細細看向湧入大堂的各人。


    劉四等人縮在角落裏,低著頭不敢看他。


    那說話囂張的小胖子,頤氣指使的模樣,一看便是個有出身的。


    小胖子背後還跟著兩個身形健碩的壯漢,舉止之間,頗有規矩。


    康潛雖然不通武功,但是自然知道這二人非同小可。


    能將康森打成這樣,絕不是等閑之輩。


    “道兄?難不成是道觀中人!”康潛心中焦急,卻思慮不斷。


    此時心中焦急已經不光為康森的慘狀了。若真是道觀中人,可就麻煩了。


    那裏的人,倚勢挾權,最是難應付。


    梁璟似是有意解答他心中的疑惑,慢悠悠說:“其實那縣學名額之事,梁某本都不打算計較了。”


    “畢竟入了道門,這等功名利祿,如過眼雲煙,也不值當什麽。”


    申遠也適時的接過話頭,“正是如此,梁兄如今身為我清河觀居士,沒有與你等算過往事也就罷了,爾等刁民,還敢暗中謀害,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如今諸事一並清了,你這老貨,謀占縣學名額,害我觀中居士,我們報上官府,你就等著抄家滅門吧!”


    申遠的話鏗鏘有力,直說得康潛麵色發白,語無倫次。


    “居士……這……怎麽會,居士?”


    這可是清河觀居士!若非本地豪強,抑或是家資巨富,怎麽能成為清河觀中的居士!


    他在城南魏府上服侍,自然知道清河觀居士的難得。


    他們魏府也不過幾位頭麵人物,是清河觀中的居士。這倒不是說魏府掏不起各位子弟當居士之資財。


    隻是家中老爺與當家的少爺即做了居士,其他人哪怕也想去混一個位子,也要顧慮到自己的位份夠不夠。


    也正是如此,清河觀中的居士方才如此貴重。


    哪怕是大家大戶,在籍的居士也不過區區幾人。


    梁璟也是借了先祖遺物與清河觀有緣法,才能如此順遂。不然的話,他想成為觀中居士,才叫癡人說夢。


    康潛還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樣一個絕戶家子弟,怎麽就搖身一變,成了清河觀居士。


    孫任徐濟,得了申遠的示意,把那灰袍一掀,露出身上的深藍色直襟寬袖道袍。


    見到二人身上道袍,康潛心中的最後一點僥幸也灰飛煙滅。


    清河觀中的道袍與其他道觀都有不同,一是用料上乘,都是出自城東胡家布莊的好物;二是官建宮觀定製,其道袍袖口收束一尺八寸,形製特殊。


    康潛再也顧不得傷重暈厥的孫兒,連忙站起來,俯首躬身作揖,一氣嗬成。


    “老朽是豬油蒙了心了,竟然犯下這般禍事!求梁居士、各位道長開恩啊!”


    康潛這一叫喊,場麵上的人都吃了一驚,有些摸不清狀況。


    梁璟倒是頗為詫異的看著麵前的康潛,這老東西,倒也真做得出來。


    這低伏做小,翻臉認錯的本領,不愧是魏府的管家。


    那縮在一邊的劉四等人,也是探頭探腦的望過去,心道這老管家的本事還真不小。


    在地上照看著康森的少婦,宛如嚇傻了一般,看著那卑躬屈膝的老爺,一雙杏眼裏盡是陌生。


    申遠一張圓臉上,掛滿了壞笑。“喲!好一個康大管家,你這模樣,反倒讓我等不好做了,你說說官府的人看了你這架勢,會不會寬恕你一回。”


    康潛被他一激,登時站不穩身子,癱跪在地,聲嘶力竭地求饒。


    “道長!道爺!老朽做錯了呀,求您老開恩!求您老開恩呐!”


    搶占縣學名額,謀害清河觀居士。


    這等罪名若是落實了,依《大乾律》定是滿門查抄。主謀之人,再由菜市口的一根絞索,了卻性命。


    哪怕就是魏府也難救他。


    更何況他還有兒女在側,子孫滿堂。因此,他又如何敢讓梁璟等人把事情捅到官府去。


    梁璟心料火候差不多了,便輕咳一聲,“若是不報與官府,你不得教訓,時過境遷,記不下自己做過的這些禍事,卻又要害人。”


    康潛聽了他的話,哪裏還不曉得話中深意,連忙回道:“老朽記得教訓!老朽記得教訓!”


    康潛爬將起來,抖了抖身子,指向內堂。“還望道爺們移步,老朽有些心意呈上,定叫道爺們知曉老朽悔過之意。”


    見他如此識趣,梁璟與申遠也是對視一眼,目中含有笑意。


    他二人來時就交過了心思,此番上門便是為了敲詐一筆銀子。


    若是真想懲治此等,隻需將康森並著劉四往衙門裏一丟便是了,何須費這麽大勁特意上門,難道還是來知會著老東西不成。


    二人跟著康潛往裏間走去,孫任與徐濟跟在身後,卻不進門,隻在堂間守著。


    轉進裏間,那康潛便從箱櫃中翻出一個實木匣子,自裏麵掏出許多布包,理清物什,向梁璟呈過去。


    “這裏是老朽的一些心意,還望居士寬恕!”


    那手上幾張二十兩麵值的銀票,和一些散碎銀子,零零碎碎加起來,約莫有七八十兩銀子。


    這銀票是大乾官府發行的,似紙非紙,被這燭光一照,竟顯出些光澤來。


    梁璟隻瞥了一眼,卻沒去接。


    “要我說康管家的性子還真是第一流的!這絞索都掛在脖子上了,還能如此勤儉節約,難怪能管魏府的家!”


    梁璟眼神微眯,神色淡然,輕聲溫言。


    康潛本來有些放下來的心,聽了這話後,又狠狠的揪了起來。


    七八十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須知梁璟賣掉自家的店鋪,才湊出六十多兩銀子。這還是城南的鋪麵,梁父一生的心血。


    像梁嫣為人做針線活,三天下來從早到晚也不過二十文銅板。而大乾發行銀兩,規定一兩銀子可換一千文銅錢。


    八十兩銀子,要梁嫣做三十多年針線活才能攢到。


    康潛終究還是小看了梁璟,他本以為梁璟此番就是為了討一筆銀子,卻不想他的胃口如此之大。


    如今被這話一激,他倒耳紅麵赤,訥訥不敢言。


    一旁的申遠則是狠狠的吞了口唾沫。


    方才見到這麽多銀子,他都險些把持不住,現在看這老貨心虛的反應,顯然是還藏了不少家底。


    看了眼神色平靜的梁璟,申遠暗自慶幸道,好歹沒有露怯。


    “既然如此,康管家還是去衙門裏悔過吧。申兄,我們走。”


    梁璟轉身便要出門去,也不再回頭看那康潛。


    申遠一邊看著那銀子,一邊腳下跟著梁璟往外走去。


    康潛一愣,沒想到他二人如此果決,連忙氣竭聲嘶地嚎叫起來。


    “道爺留步!道爺留步啊!”


    康潛一溜煙的跑到梁璟身前,跪下求饒道:“老朽知道悔過了!老朽真知道了!”


    等看到梁璟那無喜無悲的麵容盯著自己,康潛又忙不迭地爬到櫃子前,取出最底層的幾個布囊。


    “老朽所有的家底都在這了,道爺饒命!饒命啊!”


    康潛挪動著身子,高舉過頭,將一把銀子都抬到梁璟麵前。


    與方才相比,這回不僅又多了幾張十兩麵值的銀票,最底下竟還有一張五十兩麵值的大額銀票。


    大乾官府發行銀票,隻有五兩、十兩、二十兩、五十兩以及最大的一百兩這幾種麵額。


    看到這麽多銀子,申遠也是拚盡全力才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之情。


    雖然他叔父是清河觀掌籍,但是申家中卻並不能算是巨富之家。申遠作為小字輩,他每個月的月錢也不過幾錢銀子罷了。


    故而他才要為人介紹職位,以牟取些財資揮霍。


    此前他看到過的最大麵額的銀票,也就是二十兩銀子,哪裏見過這麽大的仗勢。


    康潛仿佛想到了什麽,急忙說道:“老朽馬上就讓淼兒回來,再也不敢占道爺的名額了!”


    “道爺!饒命呐!”


    直看到他吼麵紅筋漲,梁璟才收起他手中的諸多銀兩。


    “此番事了,康管家的在縣學中讀書的孫兒也該好生用功了。”


    梁璟麵上春風化雨,伸出手來,拍了拍康管家的肩膀。


    可憐康潛老邁,心緒在梁璟的挑撥下,忽而如墜幽府,忽而如升九霄。


    當下見他突然溫和的麵龐和舉動,竟還有些呆愣不知所措。


    梁璟似笑非笑道:“花了這麽多銀子,若不考個府生回來,又怎麽對的住康管家一片苦心呢。”


    俯身將康潛扶起來,梁璟在他耳邊輕聲說:“梁某自病愈後,便有意道門。”


    “其實康管家最開始若是好言上門,一個縣學名額,梁某又如何舍不得呢。”


    說罷,還順手幫他撣了撣衣袍。


    康潛直到站起身來,依舊神情恍惚,茫然昏沉,難以自持。


    梁璟不再去管他,轉身即走,還抖了抖衣袖,招呼申遠跟上。


    出得前堂,與守在門外的孫任徐濟二人使了個眼色,四人便離康家而去。那大堂的幾名老仆哪裏敢阻,任他們自由通行。


    而劉四等人也不敢多留,紛紛趁著夜色溜走。


    直到前堂動靜平息,康潛仍站在在裏間,既無動作,又無聲響,好似丟了魂兒一般。直到自家夫人來喚,方才驚醒過來。


    康潛看著房裏亂象,真宛如強盜入屋,土匪過境。


    他又回想起梁璟方才的話,直哭笑不停,嚎得氣竭聲嘶。


    “啊!哈哈哈~”


    那少婦見他魔怔了,越發不敢擾他,隻在身邊抽噎,淚眼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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